三十四:满人朋友
杨青峰自在心中暗想,却也不和孱弱少年说,看看时间已至正午,取了干粮,和孱弱少年吃。孱弱少年吃了两口杨青峰递过来的肉干,便住嘴不吃,杨青峰以为他是口渴,递了水囊,孱弱少年不接。杨青峰见他脸色渐至苍白,浑身颤抖,心说不好,孱弱少年那伤又已发作。不一时孱弱少年便连嘴唇也变得一片青白毫无血色,再过一时却又浑身大热,汗下如雨。耳听孱弱少年一时大叫好冷,一时又呻吟好热,杨青峰却是束手无策,那干粮自也是难以咽的下口去,心想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寻到千年人参,方可解他身上痛苦。当下对孱弱少年说道:“你坚持住,我们去寻千年人参给你治伤,现在就走。”说完将孱弱少年负在背上,急急上马赶路。却去不到里许,只听身后有人一迭声大喊,只道:“前面那个汉人站住!”
杨青峰心中大怒,心想定是刚刚被自己所放的那些满人回去叫了帮手再来,这些满人真是不讲信义,耳听背后孱弱少年呻吟之声不绝于耳,自己心中不由大是后悔,心想当时真该一刀一个杀了他们,也不至有如此。索性将马一圈,拔转马头,手中将胸前宝刀一抽,横在身前,放眼看时,只见一骑奔马风驰电掣一般追来,果然是满人鞑子打扮,手挺一柄长矛,转眼即至,望杨青峰当胸便刺。杨青峰背上伏得有人,再使那仰首望月自是不行,情急之下不及细想,自挺了胸膛直向那人矛尖迎去。那人见杨青峰如此,也自惊讶,殊不知杨青峰胸前斜置宝刀刀鞘,那刀鞘是孱弱少年在京师为杨青峰配这一把项羽宝刀之时请专人所制,杨青峰曾细细瞧过,那刀鞘里外皆用上等皮革,内中却用一层不薄不厚的铜板定型,是以虽是沉重,看起来却是十分美观,又自十分耐用,杨青峰情急之下已自拿捏了方位,迎向那人矛尖之处,正是在这把宝刀刀鞘所在,但若不是杨青峰艺高人胆大,也不敢如此。那人长矛矛尖迅雷不及掩耳,直抵杨青峰前胸,自觉手中有异,正欲再要发力,杨青峰早伸一手,也抓了胸前那长矛矛杆一端。二力相持,那人方始看清杨青峰背后竟还背的有人。当下手上劲力一松,对杨青峰说道:“你且将那背后之人先放在地上,再和我战。”
杨青峰本不想在人前示弱,却又怕伤了孱弱少年,见那人虽是满人,却方面大脸,满脸扎髯,甚是豪放,不似奸诈小人,心想我且将孱弱少年放下,待一会相斗之时再给你些便宜。心想至此,下马将孱弱少年放在一边一块大石之上,背后靠一根枯树树干。孱弱少年此时正是痛苦难忍,却又怕杨青峰分了心思,强咧了嘴对杨青峰说道:“青峰哥,我不要紧,你一定要小心。”他自也看出此来满人非是一般。”杨青峰点一点头,飞身上马,取了宝刀,却将刀锋向内,刀背向外,那人一愣,寻思杨青峰这人难道不会武功?却又分明将那七个满人打的狼狈不堪,却是不知杨青峰手中所持是一把宝刀,任你何种兵器被它碰上,定是要断做两半,杨青峰念他刚刚叫自己将背上所背孱弱少年放在地上再打,不占自己便宜,自己却用刀背与他对敌,也是不占他便宜。那满人见杨青峰准备停当,将坐下之马一提,向杨青峰冲了过来,手中长矛依旧长挺,如出洞长蛇,依旧刺向杨青峰前胸。杨青峰此时去了背上所负,身体自是灵活异常,急将身向右一斜,挪开了前胸之位,那人骑马挺矛与杨青峰一错而过,去不过五尺,马缰一勒,圈马回身,就势将矛当棍,向杨青峰后背拦腰扫来,这满人以前过的是半耕半牧生活,马上骑术甚是精绝。杨青峰还不及转马回头,耳听的背后风声大响,无奈之中,急提了内息,足下用力,在那马镫之上一跃,起于空中。满人日常骑马打猎,练得一身马上之功,多凭一身蛮力外加巧劲,对中原武术套路轻功却不通晓,陡见杨青峰平地而起,心中大是钦佩,却也将长矛劲握手中,只待杨青峰下落,便即或刺或扫。杨青峰空中看得清楚,将身一沉,却是头下脚上,手中宝刀前探,眼看将至身落,那人一棍扫来,杨青峰手中宝刀早起,却是刀背在前,与那矛杆一撞,两人俱各手中大震。
杨青峰身落于地,那人马背之上执住矛杆,往下如捣蒜一般将矛尖连连向杨青峰身上戳来,杨青峰身不骑马,正是如鱼得水,足下左闪右跃,早近那人马身,将手中宝刀刀背去那人马腿之上一敲,那人马骑吃痛,踢腿尥蹶,大是不从,折腾了好一时方才消停。杨青峰却自将身立在一边,也不乘机出手。
那人心中好生敬佩杨青峰为人,不欲再战,跳身下马,见杨青峰手中所握大刀依旧刀锋向内,刀背向外,又寻思那七骑满人皆是兵器断折,不由心疑,走近杨青峰身前,问道:“你既是手有大刀,为何屡屡只用刀背与我相斗,却不用刀锋?”
杨青峰也不说话,眼见身前有一块碗大之石,一手拾起,向上抛起,将刀一挥,早将那石一刀砍作两半,断处光滑齐整,便如打磨过一般。那人眼见,方知杨青峰手中之刀是一把宝刀,却又心中犹自存疑。原来此人力大,那矛杆自用精铁所制,心思你那刀虽利,难不成还砍得我矛杆折断?杨青峰见他眼中之色,已知他心中之意,当下将刀倒转,只将刀柄递于那人,那人正欲如此,当下接了,一手执刀,一手执矛,将刀向那矛杆之上砍去,只听一声脆想,矛杆已被砍作两段。至此那人方是心服,心中方明杨青峰只以刀背与自己相斗,也是有意相让。
二人心中各有相敬对方之意,此时惺惺相惜。那人将断矛放在一边,请杨青峰坐地。杨青峰先去看那孱弱少年,见他背靠大树奄奄一息,时冷时热之态却是止了,忙上前抱住。孱弱少年微微睁开双眼,甚为吃力,说道:“青峰哥,我不要紧的,休息一会就好。”杨青峰去马上包袱之中取出毛毡铺地,将孱弱少年抱了置在其上,让他后背靠石坐着休息,才去和那满人相对而坐。
那人见孱弱少年之态,已知是有重疾在身,大是关切,却也疑惑不已,说道:“那位兄弟眼看身有大病,汉人医术冠绝天下,你等为何不去关内医治,却涉此凶险之地?”
杨青峰听他说话实诚,也自说道:“实不相瞒,我等从关内而出至此,还要北去,为的是寻一种至宝之药,才能治得他身上之伤。”
那人听杨青峰说是一种至宝之药,心内已自猜到了八至九分,问道:“你之所说可是人参?”
杨青峰点一点头,说道:“不错,且非是一般人参,非是千年人参不可。”
那人听罢连连摆手,说道:“此可就难了,若说一百年两百年生人参,甚而三百年四百年生人参,如若肯出重金,也许尚可寻到,可那千年人参却是去那里寻?”
杨青峰说道:“我听说再往北去有一座高山叫做长白山,是一座神山,上面盛长人参,我正是要去此地寻找。”
那人一听,又是连连摇头,说道:“你等去此处寻找,那千年人参岂是你等去找就能找到之物?此时只怕那山已是大雪封山,你等上去也是艰难,况如今山下有人守把,汉人想上也是不许。
杨青峰听说有人守把,不许汉人上山,心中也不以为意,却听说那山上已是大雪封堵,心内早是吃惊,心思此地尚未下雪,怎地那山就已为大雪所封?这个先前却不曾想到。却听那人继续说道:“这山不似普通之山,山顶高入云端,常年四季积雪不化,即便在那半山,存雪也要比山下多三到四月,此时山下虽未下雪,在那半山以上定是早已积雪多日,人却怎能得上?”
杨青峰听罢,那心中一团犹如早已被水浇灭的大火,此是恰如再被覆上几块酷冰,然而心内定要去长白山寻参之念却是一丝不减,心思即如人人所说去那山上寻参极是艰辛,然则去,尚有一线生机,不去,孱弱少年则是无治,孱弱少年和佘正乾佘将军都将被害在我手,自己怎能心安?心思至此,口中说道:“此次去那山上寻参,不管如何我都定是要去,只此一条路,再别无他法可改。”
那人听杨青峰所说,知他心坚是如磐石,想了一想,从身上拿出一面黄色小旗,送给杨青峰,说道:“你既是执意要去,便拿上我这面小旗,一路之上行走上山,恐是要方便许多,说不定会少得许多烦扰。”见杨青峰不解,说道:“这面小旗是我建州正黄旗之令旗,你是一个汉人,此去于路如遇我建州人,只怕会有不便,如是有了此旗执手,便可畅行无阻。”
杨青峰听他如此说,心中不由豪气大生,心想我堂堂汉人却要你满人令旗方可通行,你可太也小窥了我,不由仰首大笑。那人见状,已知杨青峰之意,心中火起,说道:“我好心与你,你却如此轻兆于我,太是没有道理,你自认为英雄,一路而去凭了手中宝刀横行无忌,天下之大,却也不会尽让你春风得意,你倒是大逞英雄,只怕会可惜了你那有伤的兄弟,还有以后惨死你手的冤魂,如此之英雄,依我看不做也罢。”
杨青峰听他所说,直如给自己当头一棒,身上惊出一身冷汗,当下恭恭敬敬起身,对那人深施一礼,口中说道:“听你刚刚所说,甚是有理,我自逞强,却不曾想得这许多之事周详,如此大大不妥,在下向你陪罪,不过你这令旗我却是不能要。”
那人一愣,说道:“这又为何?”
杨青峰说道:“我今听你所说,此旗为你建州正黄旗之令旗,依我所想,在你建州可持此旗之人自是非同一般,我一路所行,眼见你建州人恃强凌弱,所行尽为歹事,我心早已恨之,如若今后再有眼见,自不会罢手不顾,定会依然出手惩戒,而你为建州权贵,其时必也会为自身所族之人出头,少不得你我又要出手相向,我若今日受了你的恩惠,待得那时,是我忘恩负义;若罢手与你不斗,却又使我失了民族之气,是以今日虽你我各自相敬,但各无所欠,到得再次刀剑相指,心中亦是各无所忌,谁生谁死也是各无所怨。”
杨青峰一语说完,那满人耳听,不由在心间暗自赞叹,此人果真是一条真汉子,不占人利,不欠人情,虽有武功宝刀傍身,却又处处慈悲为怀,行事不忘大义,实是一条好汉,如能与如此之人交做朋友,实是平生一大快事。而今他要一人前去长白山,势必要经我建州之地,虽非势若登天,却也定会受阻不顺,如是执了我旗,便可畅行无阻,但如要他收下此物,便非得如此。想毕,对杨青峰说道:“你大可放心,我今赠你此旗,非是为你所想,实为我建州之人自身安危而思,试若你单单于路行走,今后少不得要与我建州之人刀剑相交,其时虽你所行有阻,然我建州人也少不得伤亡,但若你持了此旗,于路无人阻拦,即会落得两下无事,岂不是两下都好?”
杨青峰耳听,心知此人将令旗赠于自己,实是出于为自己所好,但他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受了此旗,对己对他都有好处。心想至此,重将身起,对他恭恭敬敬又施一礼,口中说道:“你既是有如此之说,我今便将此旗收下,但此赠旗之恩仅限于我自身,今后如因世之公理或民族大义,你我刀剑相见,请恕我不以此恩为念,必是不会手软。”
那满人连说你我各自当是如此。
杨青峰方始收了那人所赠令旗。
过了一时,那满人又对杨青峰说道:“我见你虽是年纪尚轻,但却英豪礼谦,仁义慈悲,先前不杀我七骑族人,我心早已感激不尽,如今又听你口中之言,更是让我心生敬佩,我有心与你交个朋友,但此仅为私谊,如若与兄之所说世之公理抑或民族大义相悖,一切皆以世之公理或民族大义为重,彼时各不以此之谊相念,不知你意下如何?”原来此人为杨青峰先前不杀他七骑满人为念,心已先自为杨青峰折服,后来方致二人交手各存相让之意,如若杨青峰自始便不存慈悲之心,尽行杀戮,只怕此时两人早已拼得你死我活。
杨青峰心中对他也有相敬之意,听他如此说话,回道:“如是仅限私谊,如在大义之前,各不以此徇私,又各无所怨,如此也无不可。”
那人哈哈大笑,连说了三声好,二人起身,各执对方之手,甚是亲热。稍后,那人又从身上取出一块油毡之布所包之物,递给杨青峰,说道:“兄弟今要去长白山寻参,我见你那兄弟病情甚是危重,只怕时间不及,今我这毡布之中有一根人参,约是二百五十年生,兄弟收好,待得危急之时,说不定尚可挡上一挡。”
杨青峰一怔,心知此物甚是贵重,自己虽是甚为急需,但若就此收下此物,却也不妥。那人见杨青峰心内不决,说道:“既已是为朋友,何须犹豫?”
杨青峰见他执意要送,情真意切,只得收了,说道:“兄弟是大明中原武当门下杨青峰,今后如有所需,只要不涉民族之义,不违世之公理,即便要我杨青峰之头,也只管取去。”说完,心虽不舍,却时间急紧,当下收好那人所赠令旗与人参,对那人又施一礼,背了孱弱少年又即上马前行。
那人呆立原地,目送杨青峰远去,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将手拢了嘴边放声大喊,道:“我是大金正黄旗洪巴图鲁褚英帐下扈尔汉,随时恭迎你到我家中做客。”(注:洪巴图鲁在满语中是大勇士之意,满人崇尚勇猛,能被封为大勇士是建州之人最大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