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毒伤继起
天色透黑,二人回去关上,杨青峰见孱弱少年忽地如此,心思不医神医为他医治时过已久,离三月之限渐行渐近,只怕他身伤又发,却尚未寻得千年之参,心中焦急,此时再也不能拖延。让那总兵开了关门,二人出去关外。杨青峰将孱弱少年扶身上马,辩了方向,乘黑赶路。孱弱少年在后,杨青峰在前,只觉关外与关内虽只一关之隔,却大是不同,天气更是酷冷,狂风不时乱起,挟尘带沙,扑身削面,刮削得人面目生痛。杨青峰寻思孱弱少年有伤,不敢使他太过劳累,行了两个时辰,遇有一座矮山挡风,便勒马不走,将孱弱少年扶身下马坐地,黑暗中摸了些枯草干枝,取出火刀火石引燃火折,将枯草干枝点燃,烧起一堆柴火,将孱弱少年扶近,就火取暖,自己却去马上取了帐蓬,在火堆旁撑起,又将孱弱少年在京师所置的包袱打开,取出毛毡毛毯在那帐篷之中铺好。见孱弱少将身上烤得暖和,便将他扶进帐中毛毡之上歇身。那帐蓬甚小,杨青峰心怕居于内中难以听得外面声响,不及察觉凶险,又寻思先前孱弱少年便不习惯两人居在一室,此时两人尽都挤在如此狭促的帐蓬之中,只怕他又不喜,自去无双给自己所置包袱之中将那条狼毡取出,暏物思人,不由心中又大是思念牵挂无双不已,终是想到明早天明即要赶路,方始强压心中之念,将身躺在火堆之旁,使狼毡盖身,便即身睡。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杨青峰只觉身上寒冷彻骨,睁眼一看,那一堆火早已燃尽熄灭了,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再向天边一看,黑暗中泛起一片白影,正是天将欲晓之时。杨青峰索性身起,再烧了火堆,只待天再稍亮,便要叫醒孱弱少年起身。却还不待杨青峰声唤,孱弱少年听的杨青峰身起,也自身醒。二人收拾好帐蓬毛毯,吃了干粮,天色明亮。昨夜趁黑赶路,眼看不及,此时放眼一望,不觉大吃一惊,只见四围一片荒芜,茫茫不见人烟,地上尽是枯草,裸着些黄沙焦土,马骨人骨在那枯草之间森然可见。
杨青峰虽早听人说关外荒凉,却也不料如此,殊不知这关外之地历来便是汉人与关外游牧民族的争战之处,历代不知有多少人畜命丧于此,即便眼下,满人也时常至此掳掠抢杀,人之性命形于草芥,周遭百姓非死即逃,抑或被掳,已是难以见的到人烟。
杨青峰心中不觉大是悲悯,暗思人出生落地,即便是那牲畜,也是一条生命,却眨眼没于黄沙之中,真是悲哀至极。孱弱少年却是一脸凝重,心事重重。眼见这荒芜之中好似也有小道,拿眼去辩时,却见这里也似有路,那里也似有路,却是不知该是如何行走,两人骑在马上,心中茫茫无措,只好大致辩了方向,在那荒芜之中乱走。离了关内越远,荒凉越甚,除去天上飞禽地上走兽,于途不见一个人影。杨青峰寻思孱弱少年有伤,不敢骑行太速,不过比那身坐马车行走,却是快了许多,到了天晚,离那关内已是去了百十里之距。
天又将黑,狂风却是呼啸不止,杨青峰心想还如昨日天晚一般再摸黑赶行一段路程,却见不远处几只苍鹰迎了狂风盘旋翻飞,久久不去,二人心中俱是奇怪,打马去到苍鹰飞旋之下,只见一人身子栽倒在草丛之中,身穿短衣短裤,却不是汉人之形,眼见是刀伤脖颈之处,血流早已干枯,身体却未腐乱,情形所看,便应是近三两日之时丧命于此。周围衰草凌乱,马蹄踏痕重重,一柄单刀半插在沙土之中,不远处还有一枝削断的枪头落在草间,显是之前有人马在此处激烈打斗。那人虽已身死,眼却兀睁。杨青峰心下不忍,翻身下马,将孱弱少年也搀下马来,扶他坐地休息,自己取过那柄半插于地的单刀,在那身死之人身边掘土挖坑。孱弱少年休息了一会,眼见杨青峰累得热汗长流,心下不由起了关护之意,说道:“青峰哥,这其实不用理会也可。”见杨再峰自顾挖土不应,知他心思善纯,生了误会,待杨青峰将坑挖好,将那人尸身放在坑中埋了,方是说道:“我见这周围马蹄踏痕甚多,定是有许多人在此打斗,如是我猜的不错,这周围定是还有许多死人之身,如是一具一具去埋,只怕你也埋不过来。”杨青峰听他所说,翻身上马,将马一拍,向周围去了半里,团团一圈,果见草丛灌木之中或倒或仆或卧有二三十人之多,尽是短衣短裤装束,形似昨日所见那满人之形,却又不全是,内中也有数具身着汉人服饰之人,却不见有身着明军衣号殁者,俱已身死多时,正如那孱弱少年所言。杨青峰打马欲走,心下终是不安,想了一想,去将孱弱少年身扶上马,骑至此处,燃了一堆大火,让孱弱少年一边取暖休息,眼看今晚自是不能再赶夜路,便将帐篷也支了起来,将那毛毡毛毯取出放在帐中,心想待一时孱弱少年困倦便即歇息,自己却依旧拿了单刀去掘土挖坑,将那尸身一具一具都埋在黄土之中,也不管他是汉人或是满人,尚幸那黄土沙质居多,甚是好挖,不过将那二十多具尸身埋完,却也到了半夜。杨青峰将那具具尸身放入坑中之时,但见每具尸身面目狰狞,有的瞋眉怒目,有的咬牙切齿,有的将手指深深插在沙土之中,显然死前都极是愤怒痛苦,不由心中暗想这些人也不知有何深仇大恨,致了情形如此,如是大家和睦相处没有争端,不知该有多好,但又一想,如那日身在关中,鞑子围攻自已和孱弱少年,自己不容间发之时,也是手下毫不留情,此时见到死人又心生悲悯,如此到底该是如何而处,实是难以述说。想了一时,只觉头昏脑胀,不由在心中自说罢了罢了,我自行事,只求心安,不背于心即可,至于其它,却也顾不了那许多。”见那孱弱少年早已入去账中歇息,自己也取了狼毡,将身卧倒在火堆之旁睡了。这一晚杨青峰甚是警觉,将那把宝刀去了刀鞘放在手边。刚睡了一时,却听孱弱少年在帐蓬之中呻吟不已,忙入去帐中,只见孱弱少年脸色苍白,牙关紧咬,浑身酷冷不住颤抖。杨青峰见状,忙去外面火堆之中将烧好的碳火取了许多,放在帐中。外面冷风呼啸,帐内却是风定气沉,不一会儿便热了起来。孱弱少年身上渐感暖和,脸上稍稍有了血色。杨青峰正在心中暗喜,却见孱弱少年脸色渐至菲红,气喘促急,不一时额前渗汗,渐至汗下如雨。杨青峰大惊,急急将碳火移出帐外,将帐蓬揭起一角,让那寒风透入,眨眼之间帐蓬之中冷如冰窟,孱弱少年脸上热汗即止,过不多久却又浑身发冷,再至全身颤抖。杨青峰无奈,只好再将帐蓬封实,再去外面移了碳火进帐,孱弱少年却又身上转烫。如此反复数次,天已大亮。
杨青峰见孱弱少年折腾了半夜,甚是虚弱,自己几乎是一夜未睡,只感腿脚发软浑身无力,心想孱弱少年此次身伤发作与往日大是不同,更是不敢耽搁,所幸自身剑创渐愈,虽有痛疼,却已无大碍,便欲上路。当下手掺了孱弱少年骑到马上,刚将手松开,孱弱少年却身跌马下,已自手足无力。杨青峰心想也只有如先前一般,将他负在背上骑马赶路。
杨青峰将随行之物都收做一个大包,置在一匹马上,拿一件长衫拧做软索,将孱弱少年负在后背,其时孱弱少年身虽无力,神智却是清醒,知杨青峰要背了自己赶路,心想杨青峰自身之伤尚未全好,再要背负自己压迫伤口,大是不好,口中有气无力,说道:“青峰哥,我不要你这样,你不要管我,你自己走吧。”杨青峰神色一凛,口中厉声说道:“不许你说如此暴弃的话语,有我杨青峰命在,便有你命在。”孱弱少年知杨青峰绝不会丢弃自己,只好让杨青峰将自己背在背上,双手无力的搭着杨青峰双肩,杨青峰将那长衫拧作的软索从孱弱少年身后交叉而过,环于自己胸前,打了一个结,只觉胸前背后伤口隐隐作痛,却也顾不了许多。正要上马,却听沉闷的马蹄之声远远而起,待了一待,十多骑马骑隔旁急驰而过,隐隐见那马上之人尽着短衣短裤,尽是鞑子之形。杨青峰心想这虽是关外,可毕竟还是我大明汉人之地,这鞑子竟是如此嚣张,实是难以理会。想了一想,又去后面马上将那收做一包的包袱打开,取出无双给自己收拾的包袱,拴在自己所骑马骑之后,却将那把宝刀系在胸前,方始负了孱弱少年上马前行,负着行李的另一匹马也自在后相随而走。
此时阴沉了许多日的天空竟然露出了一空蓝天,寒风依旧狂啸,羸弱的太阳光越发显的战战兢兢,将懒懒的光辉洒在茫茫荒野上,风尘之中,烟霭乱舞,竟似腾起了一阵又一阵狼烟。
杨青峰身负孱弱少年,虽是心急如焚,却也不敢骑行太快,身随马步之颠,只觉胸前后背伤口疼痛愈烈,却自紧咬牙关一声不吭,越往前去荒凉越甚,灌木草丛之间不时可见白骨森森,断折的兵器乱弃于地,偶或尚有一两具身亡未腐的尸身伏在马前。杨青峰心虽悲悯,却也无力处之,只能任其暴尸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