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曾向彩云东
高立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赶赴七日之约。
他来时慌乱无措,走的时候却满怀信心,只因他怀中多了一个木匣。木匣自然是寻常之物,里面的东西才是他信心的来源。
孔雀翎,一件被神化了的暗器,也可以说它本身已经成为神话。
所以高立从秋凤梧手中接过孔雀翎时,他简直不敢相信。因为他知道孔雀翎对于孔雀山庄意味着什么,以至于从秋凤梧手中接过木匣时,双手竟然拿捏不住。
像高立这样的高手,单手持个几十斤恐怕如无物,可他依旧需要双手接过木匣。
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能有多重?加上里面的孔雀翎恐怕也不会比一块青砖重上多少。何况孔雀翎本身只是一件暗器,即便是一件被神化的暗器,也不会脱离暗器轻巧灵便的特性。
在高立眼中,木匣里装的却是孔雀山庄三百年的基业和五百条人命。
这不可谓不重,而秋凤梧却将之交到他手中。所以秋凤梧嘱托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孔雀翎的要求他一口答应下来。其实在接过孔雀翎的刹那,他就已经知道杀麻锋已经用不到孔雀翎了,因为孔雀翎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现在他身上已经被这种奇异的力量充满。正是这种力量告诉他,其实他一招就能将麻锋杀死。
他的背重新挺得笔直,步伐也恢复了往日的稳健。
杨慕玄与秋凤梧并立在一处高耸的楼阁,目送高立渐渐远去,秋凤梧道:“其实木匣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杨慕玄依旧顺着高立远去的方向望去,即便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你已经把真的孔雀翎借给他了。”
杨慕玄忽然感觉周身萦绕着一股寒意,这并不是严冬天气所致,而且他从这股寒意中嗅到了肃杀的气息。
杨慕玄心里明白刚才那句“真的孔雀翎”刺激到了秋凤梧,因为真的孔雀翎已经丢了,这句话无异于触动了秋凤梧的逆鳞。
在秋凤梧杀意笼罩下,杨慕玄收回目光若无其事道:“你已经把孔雀翎的真意传递给他了,不是吗?”
肃杀之意陡然散去。
此时太阳落山,苍茫天空不见半点星光,寒意更加深重,杨慕玄紧了紧身上衣衫,呵了口气,“真冷啊,鼻子都快冻没了。”
秋凤梧道:“无怪是谁非要目送小高一程的?”
杨慕玄道:“高立是你的朋友,难道不是我的朋友吗?还是许兴你送,就不兴我送送朋友?”
秋凤梧叹了口气,“小高什么时候是你的朋友了?”
杨慕玄道:“常言有道不打不相识。你说呢。”
秋凤梧还能说什么?说杨慕玄脸皮厚吗,当下冷冷地好似嘲讽,“打一架也能成为朋友,若是依你这般交朋友法,恐怕以后连和你说句话的人都能成为朋友了!用不到一年功夫,全天下就没有不是你朋友的人了。”
杨慕玄没有理会秋凤梧的嘲讽,反而洋洋自得道:“你说的不错,交友遍天下,确实是我的梦想。”
秋凤梧差点拔下自己的胡子,最后只能道:“真是搞不清楚你是什么人,无赖的时候比真正的无赖还可怕。”
杨慕玄道:“不清楚的话慢慢就清楚了,长夜漫漫,正是赶路的好时节,罢了,在下告辞去也!”
说罢,也不管秋凤梧如何,径直从阁楼一跃而下。
这座楼阁约有三丈高下,换算成现代单位就是十米左右,差不多三四层楼高。常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就有性命之危,便是这个世界有轻功这种违背自然定律的不科学产物存在,个中轻功好手若是不加注意防护,一不留神也免不了骨断筋折。
杨慕玄就这么直接跳下,实在让人担心,此时就听秋凤梧叫了一声,“不好。”连忙伸手救援,只是他距离杨慕玄虽然不远,却事发突然,尽管他立即出手,也未能抓住杨慕玄。
他倒是不担心杨慕玄摔下会有性命之危,就算这样恐怕落到实地反震之力也使他免不了断手断脚之厄。
秋凤梧想着,连忙探头看去,心中不由一喜,原来杨慕玄已经平安落地。
他倒是看清了杨慕玄下落的过程,原来杨慕玄跃下之时紧贴墙面,施展出小巧挪移的功夫在墙面滑行一段,待滑下约有一半距离时,双脚同时一蹬墙面。劲力灌注之下他这一蹬之力岂是寻常,借这股冲力当即向前电射而去。身在半空,他长袖舒展,脚下轻踏,如一只大鸟般向前滑行一道长长的弧线,最后落地向前连冲几步卸下力道。
这番描述看似颇为长久,实则这一系列动作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待杨慕玄安然落地,秋凤梧忍不住暗赞一声好轻功。他自忖自己从这般高度突然跃下,也只能保证安然落地不受伤罢了,远做不到杨慕玄这般行云流水。
其实他也是受限于世界不同而已,就像杨慕玄最后的滑翔,放在地球不过是空气动力学的基本理论。这并不是说武侠世界不如地球世界,只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发展方向不同而已。就像在地球世界就没有神奇的内力,没有人纯凭肉掌就能做到开碑碎石,也没有人能从十米高处落下毫发无伤一样。
杨慕玄这一举动不过是突发奇想,这一番尝试之下才发觉想法与实际其实相差很大。就像这番动作看似简单,其实全凭一口真气维持,稍有行错便会后力不继有从空中掉落之虞。这也是他功行颇深的缘故才能勉力成功。
杨慕玄高喝一声:“秋庄主告辞了。”就听秋凤梧朗朗一声:“保重。”
杨慕玄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真的,自从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叹气的次数比起以往多了很多,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让人忍不住叹息。
就像秋凤梧,就像卓东来,就像谢晓峰,就像燕十三……值得叹息的太多太多。他们轻易就能得到常人追求一生而不得的东西,名声、财富。可同样常人能轻易获得的他们追求一生也不可得,爱情,亲情。老天就像专门和他们开了一场又一场的玩笑。
杨慕玄心中激荡,忍不住长啸一声,展开身法疾步前行。辉煌的孔雀山庄离他越来越远,直到三重大门也在他身后成为一个轮廓,杨慕玄才停住步伐,转身回望喃喃道:“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希望再见面时,秋凤梧还活着,小武也还活着。”
他想起了连城璧,想起了谢三少,他们真的很像。
出生于世家,既是他们一切荣光的开端,也是他们最大的悲哀。因为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套上了一道道沉重的枷锁,注定肩负着沉重的使命。这种使命挣脱不得,抗争不得,就像是永远逃脱不了的宿命,已经和他们的生命连接在一起,永远烙印在他们的血液里,骨子里。
即便他们想要全新的生活,可是现实总会逼得他们做出相背的选择,就像在孔雀山庄密室里,高立饮下毒酒时,小武就已经死了。
杨慕玄此时仰望天空,苍茫夜空无星无月。他身处一片旷野,寂静无声,此刻他仿佛立在了世界中心,种种明悟涌上心头,忽然拍手作歌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明月依旧在,曾向彩云东。”
他这是化用了北宋词人晏几道的一曲临江仙,并非是为表达什么深意,纯粹只是随性而发,随心而作。
杨慕玄离开孔雀山庄后,不辨方向,不问路途,想到哪走到哪。这天中午,他遇上一家酒馆,落座时就听得旁边桌子两人谈论,谈论的话题引起他的注意,他侧耳倾听就听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道:“你可知道最近有关三少爷的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