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以命相托
巡抚衙门虽说把守严密,可是对于华青峰这样的高手而言,要取巡抚大人的项上人头,依然是轻而易举。
冯牧担心华青峰不问缘由便潜入巡抚衙门将王阳明杀死,紧随在华青峰身后,开口说道:“华前辈,王先生为人坦荡,是不会滥杀无辜的,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好一句不会滥杀无辜,你的意思是阿芜是死有余辜?”
果然酒鬼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旁的和尚不免有些担心,替冯牧说了一句好话,道:“阿弥陀佛,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你不妨冷静些。这孩子自然不是那个意思,你可不要曲解,入了魔障。”
“难不成那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前辈还会出口诬陷他不成?”
“澹台老家主自然也并非那种暗箭伤人的宵小之辈,但谁又能保证澹台老前辈不是受人算计,才说出那一番话?”冯牧不服气,开口说道。
华青峰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跟那王守仁有何关系,不过待我问清楚事情的原委,就算他是皇亲贵胄,我也要让他身首异处。”
从他的话里听出他不是一味胡来,还会给王守仁辩解的机会,冯牧原本担忧的心情,顿时缓解了不少。
对于狂暴中的华青峰,王大人手下的那些士兵哪里能够阻止,就算和尚能够阻止一时半会儿,可他们本是朋友,同仇敌忾,凭什么出手帮助王大人?
冯牧不禁在心中生出几分疑惑,那个阿芜的女子是两人的旧相识,若王大人辩解不清,他又如何逃脱这一生死劫?
为今之计也只能见机行事,通知王守仁肯定来不及了。冯牧一行人一路上没有耽误,径直向赣南巡抚衙门而去。
与此同时,王守仁却收到了宁王的邀请函,一场别有用心的宴会等待着他的自投罗网。
明面上的交锋波澜不惊,帷幕后的攻讦却腥风血雨。王守仁身边的朋友不断地消失,他终于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
被剪去了羽翼的王守仁选择亲赴宁王安排的宴会,有时候没有选择,也是一种选择,王守仁以大无畏的情怀,决定一探虚实。
席间,宁王坐在宾位,他的周围站着八人,这八人颧骨突出,身材高大,只要是习武之人,一眼便能够瞧出这八人已经将外门功夫练到极致,寻常刀剑自然难伤分毫,开碑裂石,折戟断枪亦不在话下。
“王大人,赣南多瘴气,不知你可还习惯,若大人有心去皇城,替皇上分忧,本王倒可以力荐大人入朝。”
“下官谢过王爷好意,只是朝廷安排岂同儿戏,王某一天在赣南,便一天是巡抚,不敢稍有懈怠。”
宁王呵呵一笑,很是大度,心中却不悦,这个顽石一般的王守仁,当真不识抬举。
宁王心中的杀机一闪而过,他要做的可是惊天伟业,岂能因小失大?权势和富贵都不缺的藩王,还想往着最高处,他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走出一步,便能够一步登天。
只需要一个轻微的手势,他身边的这些虎狼之士便可以将王守仁捏碎,可是他没有示意这些爪牙动手,因为他的准备还未完成,还需要时间部署。
对于王守仁的态度,他多少摸清楚了,这人绝对无法拉拢,那么他是要选择与自己对抗还是保持旁观,就显得尤为尴尬,于是这位藩王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道:“当今圣上好出游,荒废国事,置社稷于不顾,长此以往,怎生是好?”
朱厚照贪玩成性,世人皆知,可这句话由一个臣子说出来,便显得大逆不道。
王守仁冷静的看着宁王,拿不准他是否选择对自己动手,还没等到他会话,旁边一个人突然站起来,说道:“浩荡疆土,岂无汤武?”
说话者是前侍郎李士实,王守仁哪里会不知道他已被宁王聘请为军师,而仕途不顺的李侍郎自然希望走捷径平步青云,便与宁王一拍即合。
汤武是贤君,而且是用造反的手段取代昏君的贤君,言下之意不正是皇帝昏庸无道,可以取而代之。面对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王守仁淡然回答:“纵有汤武,何来伊吕?”
朱宸濠轻抚着玉扳指,道:“汤武再世,必有伊吕!”
王守仁依然平静的说道:“便有伊吕,又怎缺伯夷叔齐?”
宁王收敛起笑容,正当他要取下手上的玉扳指时,宴会上另一位巡抚突然站了起来。那人名叫孙燧,是王守仁的同僚,是江西巡抚。他言语恭敬,面带微笑道:“王爷热情款待,我等在此谢过。”
王守仁顺势而为,明白这是孙燧在替他解围,便开口说道:“王爷能在百忙之中招待我等,实在不胜惶恐,一来我等不胜酒力,二来公务繁忙,也不便叨扰王爷公务,就此告辞。”
“两位大人走好,近来天气阴晴不定,可要多加小心,不要感染了风寒。”
宴会便这样平淡结束,至始至终,宁王都没有示意手下人动手除去王守仁和孙燧,他不知道自己的一时犹豫,将来终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军师,本王今日饶过他们,这可是一记昏招?”宁王对李世实问道。
李世实长叹一口气,道:“王爷看似有选择,实则与那王守仁一般无可选择,您大可以杀了他,然而这样的后果会让我们彻底暴露,原本的胜算会减少三成,这太过冒险。”
“威逼利诱都不管用,有这样的臣子,莫非那昏君当真气数未尽?”
“王爷放心,再有一月我们便可时来运转,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够听到王巡抚暴毙的消息,再有一个月,局势就能够彻底被我们掌控,到时候便可以改写天命。”
回到住处,王守仁立即修书向兵部尚书王琼借旗牌,用以调兵遣将。宁王若真有那不臣之心,他也能够与之周旋,就算不敌,也能够拖延时间,等待朝廷大军。
不久之后,王守仁便拿到了旗牌,他去找孙燧,打算与他一同布置对付宁王。可当他来到巡抚衙门告诉孙燧这个消息时,同是余姚出生的孙燧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端正地整理了身上的官服,说道:“此地凶险异常,你还是早些离开,再作打算吧。”
王守仁正想言语,孙燧却继续说道:“旗牌非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难道你还希冀能够先发制人,调兵遣将对付一个藩王,如此做法,朝廷法度可容得下?”
“若我走了,宁王岂能放过你?”
“我好歹也是朝廷巡抚,在地方军政上也是独当一面的官员,就算他要拿我开刀,也不会急于一时,说不定我吉人天相,能够躲过也未可知。”
“你还是和我一起走吧。”
“你好生糊涂,你我都走了,整个江西岂不是拱手让给宁王?非是我不肯走,而是职责所在,即便是死在这里,也能够上报朝廷,下对黎明。”
王守仁不再言语,他整好衣冠,郑重向好友作揖行礼,大步离去。
“伯安,珍重!”
孙燧的话,是衷心的祈愿,也是最后的祝福。
王守仁头也不回,只是一脸的严肃,神情凄凉,此次一别,后会无期。
可他发誓,定不让忠臣之血白流,不负好友的生命之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