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335 杠杆

一股粘稠的阻力纠缠在费奇身上,如同前方多了一层层的蜘蛛网,自他踏入传送通道时便感受到了。一开始费奇以为这是某种陷阱,但只要他想要后退,这阻力便成为助力,如同想要恭送他赶紧离开。

这种现象引起了费奇的极大兴趣,他挥动逗猫棒,不断将魔法符文插入到自己的传送咒语中去,从而完全控制了自己在传送通道内的行动方向。他故意将自己卡在传送过程中,不前进也不后退,然后便开始观察周围这种粘稠的阻力。

将自己卡在传送过程中间,这需要对传送法术有着惊人的控制力。传送咒语先确定好整体的符文,只要一经施展,便开启一个固定的传送通道。从通道起始移动到结束,也就是整个咒语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一般人无法再影响它。费奇向自己的咒语中添加更多的符文,人为拉长了传送咒语,也就延长了呆在传送通道中的时间。维持这样的状态需要不断提供越来越多的法力,费奇知道自己也呆不长久,便抓紧时间查看。

任何咒语的外在表现都是某种现象,比如光、电、热、声之类,不过在其内部其实都是某种咒语符文。大部分咒语都是一闪而逝,就算看到了也没机会拆掉外壳观察内部。但是在停滞的传送通道内,这个产生粘滞效果的咒语便将其内部暴露出来。费奇看到了满眼的地狱符文,复杂而精巧的设计和架构方式给他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他只看了一会儿便回想起这种感觉的来历:《画皮书》,阿斯莫蒂尔斯的法术仪式风格。

“这个传送阻碍是魔鬼之王设下的?呃……我还要不要继续前进?”费奇抓紧时间用逗猫棒将眼前的符文全部拍摄下来,同时必须赶紧拿定主意。眼前的传送阻碍并不难破,它对高阶魔鬼的阻碍远小于其他传送者,所以用邪恶灵光中的能量催动地狱符文,将化成转心魔的自己包裹起来,猛推一下,就能完成这个传送。只是……

“耀光身上的伤口里满是地狱气息,她是被攻击了,难道是阿斯莫蒂尔斯做的?不断从哪个角度想,耀光都没有和地狱生物合作的可能,因此前方是陷阱的可能性也趋向于零。就算是陷阱,阿斯莫蒂尔斯也不会一上来就攻击转心魔吧?”

“上一次见面,魔王大人就没杀我,还给我更换了地狱领主灵魂石,态度还不错。我……”费奇虽然不能完全确定对面是不是有风险,但他能确定自己被勾起了好奇心。“嗯……不能让耀光白白牺牲,我还是去看看吧!”

他迅速转换成转心魔的形态,释放出高阶魔鬼的邪恶灵光,然后修改传送咒语,避开了凝滞的区域。那些不适合在地狱中露面的逗猫棒和坑神剑全都藏了起来——费奇掀开转心魔的长袍,里面根本没有实体的身躯,他只需要将两个长棍状的物体放进来,从内部挂在盔甲上面,然后还原长袍即可。与此同时,对魔鬼隐身也是很有必要的。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地狱和灰色废墟的分界线附近,两种不同的颜色清晰地将两个世界分开。在地狱这方,黑色和红色混杂的戈壁战场绵延万里,直到地平线尽头,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对面,灰色的沙漠上漂浮着灰色的云雾,天与地之间的界限很难分清,隆隆的雷声和风声此起彼伏。

在地狱这一侧,距离费奇两公里远的荒地上,可以看到一个六芒星形状的法阵。各种生物的头颅组成的法阵的线条,数以千万计的元素宝石组成了法阵中的符文,血液包裹着的鬼魂在其上空萦绕,一个孤零零的高大人形魔鬼正站在法阵中央,那正是魔鬼之王阿斯莫蒂尔斯,他背对着正在非常专注地施放法力,施展某种咒语。

周围没有看到第二个魔鬼,所以这显然是阿斯莫蒂尔斯想要独立完成的事情。费奇立刻趴下,尽可能减少被发现的可能。对魔鬼隐身虽然是个好法术,但他不知道阿斯莫蒂尔斯的实力能不能看破,所以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费奇趴在地上的姿势并不雅观,但是能用鹰眼冥想术观看阿斯莫蒂尔斯施展咒语,这已经是一种享受。魔王大人显然是一个仪式法术高手,《画皮书》早已证明了这一点。如果考虑到《画皮书》是写下来并流传开的,而魔王大人自己留用的肯定会更好,那费奇更是要躲起来尽可能多看、多学习。

阿斯莫蒂尔斯相当专注,他高举着双手,目光投向高空,全身被暗红色的火焰所包裹,强大的邪恶灵光如同太阳一般闪耀。尽管相隔甚远,费奇此时也开始感到了压力,那邪恶的气息一股接着一股,仿佛暴风一般向外扫荡。

魔鬼之王的邪恶灵光产生巨大的威压,地面产生的裂缝向外蔓延,破碎的石块被吹离地面,然后碾压成粉末并烧成灰烬。这种威压传来,费奇居然感受到了疼痛,转心魔的骷髅面具被风磨损,出现了道道伤痕!费奇赶紧趴的更低,并用地狱治疗恢复自己的伤口。“如果距离近一些,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压碎了……阿斯莫蒂尔斯的这种威压并不是物质上的破坏,怎么给我一种神国领域的感觉?阿斯莫蒂尔斯不是神啊!”

强大的地狱生物拥有神一般的力量,这是一句夸耀,但地狱的魔鬼都不是神。包括阿斯莫蒂尔斯在内,所有的魔鬼领主,他们可以和居住在地狱中的神灵平级而坐,可以拥有更多的“忠诚”属下,但是却无法拥有神力、形成神国。费奇曾经亲身体验过真理智慧女神神国的能力,那是一种充满变化、随心所欲、创造和毁灭一体的能力,更是一种排斥其他的纯粹规则力量。魔鬼的强大来自于地狱规则,而不是自身的规则,与神国力量有着本质不同。但阿斯莫蒂尔斯给费奇的感觉,是他正在打破这种不同。

魔鬼之王的邪恶气息不断攀升,终于从单纯影响周围的物质和能量,转而向规则力量进发。空气突然裂开,虚空的气息从裂缝中迸出;元素凭空出现,爆炸、汹涌、澎湃;扭曲的肉团象征着最基本的原始生命,也毫无预兆地直接从空中掉落,如同雨点。不过,这些古怪的现象都不能持久,裂开的会愈合、出现的会消失、诞生的会死亡。

这些类似神国的特征,费奇看不懂也学不会,但是阿斯莫蒂尔斯在空中的咒语他却能看懂一二。那是一个和空间有关的咒文,一条类似空间锁链的东西,一段连着地狱,另一端从灰色位面上空飞越,看不到射向何方。

“地狱符文还可以这样用?”费奇努力看、尽力记,享受着偷学的乐趣。他本来就精于破解别人的系统,自己在空间法术方面水平也很不错,所以理解力勉强还能跟上阿斯莫蒂尔斯施展咒语的速度。他静静地看着,很快发现这个咒语的问题:整个咒语变得越来越不讲道理,它想要实现的功能自相矛盾;那条虚空锁链连接的两端,双方要保持相对不动,但同时有一方要大规模移动,这怎么可能实现?

“就算是魔王也要遵循基本的法术规则吧?整个地狱都是守序的力量,在秩序中才会产生控制。混乱的深渊虽然可以突破规则实现各种难以想象的效果,但却完全不可控。阿斯莫蒂尔斯永远不可能违背地狱的规则去……”费奇突然瞪大了眼睛,全身激动地颤抖起来:“阿斯莫蒂尔斯想用神国的规则突破……不,应该说是叠加到地狱的规则上面,来实现原本不可能的效果!”

契约魔在给灵魂契约做手脚时常用一种手段,就是用极小的字体添加附注或者更改明显字体的文本含义,阿斯莫蒂尔斯则是用神国规则达到同样的效果。神灵最多拥有几百公里范围的神国领地,而地狱要广阔的多、强大的多。地狱就是规则的世界契约,阿斯莫蒂尔斯的神国就是那小小的篡改文字。这种程度的篡改也是地狱规则允许的一部分,所以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

实现的关键就在于阿斯莫蒂尔斯是不是具备足够的力量。

费奇一直趴着观望,此时威压的力量越来越强,神国也已经现出雏形。附近所有的规则和力量都开始凝聚,空间传送被完全封锁,再也没有游离的能量,因此任何新的法术也无法施展。这个时候,费奇已经无法离开,他只能努力趴着,维持着之前施展出的咒语,尽力保障对魔鬼隐身不要中断。对魔鬼……或许一会儿就需要对神隐身了……

幸好阿斯莫蒂尔斯释放力量不是为了侦查,他在确保了没人能够接近之后,便将全力用在了仪式法阵之上。费奇偷偷看着,看着他在身边召唤出一个大把白色胡子、穿着破烂白色袍子的老头儿来。那老头也是熟人,曾经带着费奇来到地狱九层,还将自身的力量传给他,留费奇做诱饵然后自己逃跑的自私家伙!费奇现在理解了:那老头是个神,阿斯莫蒂尔斯抓他就是为了其神力,好支撑自己的法术。

阿斯莫蒂尔斯伸出手,穿过白色的胡子,抓住了老头的脖子,将他提离地面,然后用拳头猛击他的脸。每一次拳击,便有神灵的血飞出,而神国的力量越发强盛。打了一会儿,老头奄奄一息,阿斯莫蒂尔斯便张开嘴巴,将他整个吞了下去!

刹那间,神国猛然扩张,从费奇身上掠过,并向远处延伸。费奇以为自己这下一定被发现了,但接下来那神国又迅速收缩,只维持了一个两公里半径的圆形区域,刚好将他留在外面。他简直要被吓死了,但同时也对耀光给出的空间坐标佩服万分:远一点就看不清楚、近一点就会被神国笼罩、换一个角度就没法在传送出来的时候处于魔王的背面、晚一点的话根本传送不进来、来早了估计会被准备阶段的魔王揪出来。要想看到阿斯莫蒂尔斯这次的大行动,这五点缺一不可。

神国笼罩之后,仪式的符文就被遮蔽了,费奇无法直接看到,只能从外观和表现进行推测。那根越过灰色位面伸向虚空的锁链迅速凝视,变成了一根由空间规则和神能构成的长杆。

“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费奇脑海中突然想到了这句话,而他不需要继续计算,已经知道这根长杆对面是哪里。阿斯莫蒂尔斯爆发出一声怒吼,邪恶灵光升至极限,神国的半圆罩区域内出现许多长蛇状的巨大阴影,不断翻滚。突然间,整个神国罩子被难以抵抗的白昼之光充满,费奇只能将视线移向高空。他看到那根长杆发生了弯曲,似乎正在传递某种巨大的力量。

整个地狱晃了一下,然后变得绝对静止,如同被恐惧控制、全身已经僵硬的可怜小鹿。灰色位面的风停了,沙子也停止了移动,阻挡视线的云雾瞬间消失。费奇发现自己的视野范围变得极大,似乎是无限大。他趴在地上,却“俯视”着整个灰色位面,并越过灰色位面看到了另一端。

那里是无底深渊,也是长杆另一端落地之处。

大半个外层位面呈现在费奇眼前,这一幕只有寥寥数人得以亲见。向一侧看去,费奇看到地狱的另一边的修罗场和机械境,看到了世外桃源,然后视野被天堂山的边界切断;另一侧,灰色位面、卡瑟利、无底深渊和喧嚣空域占据了大部分视野,然后费奇勉强看到了混沌海——那是科克塔尔之眼诞生的地方,整个多元宇宙最纯粹的混乱就在那里。

长杆越来越弯曲,喧嚣空域在费奇的视野里越变越小。这肯定是种错觉,阿斯莫蒂尔斯的力量再强大,哪怕集结了所有神灵的力量,也不可能消灭任何一个外层空间。喧嚣空域只可能是被空间规则压缩了,就像传送通道起点和终点之间的距离一样。费奇看着这场无与伦比的空间奇景,成了除阿斯莫蒂尔斯之外,唯一一个见证血战如何终结的存在。

阿斯莫蒂尔斯将无底深渊捅进了混沌海。

恶魔参与血战的欲望被搅成了混沌,它们血肉也被搅成了混沌,它们只能和混沌海中的生物们战斗。它们即便竭尽全力,离开混沌海的可能性也是一片混沌。在一片混沌中,恶魔失去了持久性,于是无法维持任何稳定力量。在不存在“积累”这个概念的世界里,恶魔永远无法完成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它们便无法让无底深渊从混沌海离开。

于是,魔鬼便赢了。

虚空中的长杆逐渐消失,跨越世界的视野也随之消失。阿斯莫蒂尔斯发出了胜利的笑声,他完全有资格这样做。但透过笑声,费奇分明也听出了虚弱。当神国的光芒收敛后,费奇又能看到魔鬼之王。成为神灵的魔鬼之王突然变得容易理解起来,就好像……

“就好像从完全的未知,变成了一个可以理解、可以破解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