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148 惩戒与忏悔

麦金托什大主教半躺半倚在冰冷的黑色岩石上,他身上惨不忍睹,许多伤口在活动的时候仍会渗出血液,衣服早已浸湿。费奇皱着眉头,正在犹豫要不要用地狱治疗给他止血。

“别费心思了,我们今天原计划要抓捕亵渎者琦塔娜,所以提前准备了仪式,今天释放的都是惩戒神术。”麦金托什剧烈喘息着着,用力摇摇头:“你施展治疗神术会毫无用处的。而且我不会……不会死……”

说完,他就吐了一口血,显然不是“不会死”的状态。费奇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在大主教身上使用地狱治疗,他肯定能感受到来自地狱的邪恶气息,那么费奇的身份就会引起怀疑,很大可能就暴露了。而且,一个女神的牧师不会使用女神的治疗术,这是什么道理?恐怕到时候,被女神蒙召这件事也没法拿来用作挡箭牌——他们大可以说费奇正是因为亵渎教义,所以被剥夺治疗神术、打落凡间。

但眼前可是一条命啊!

费奇咬咬牙,扶起了麦金托什:“我抱你出去,让蓝龙送你回圣三城堡,那里肯定有牧师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有牧师能够解决,那就不是惩戒神术了。”麦金托什摇了摇头:“不,费斯坦不让任何人骑乘,就算它同意了我也没力气稳定自己。如果被他抓在手里带回去,我肯定坚持不到看到圣三城堡的那个时侯。让我稳定一会儿、祈祷一会儿,说不定就好了。”

“那……惩戒神术到底是什么,怎么破解?”

麦金托什抬起眼皮看了费奇一眼,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惩戒神术是主教以上才能接触和使用的法术仪式,我本不该告诉你,但现在的确可以变通一下。”

“惩戒是神术的一种特殊运用技巧,需要事先准备相应仪式向女神祈祷,然后在一整天内,所有伤害性神术杀伤力增强,造成的伤口不能被神术治疗。不过,当用惩戒神术伤到非神术使用者或者非邪恶生物时,惩戒能力就消失了,施法者反而会受到一定伤害。”

“怪不得你被自己的学徒打得这么惨。”费奇又看了看伤口。“不行,就算用绳子把你绑在龙背上,你也得赶紧回去。对了,万一惩戒错了,该怎么祛除惩戒效果,让你重获治疗?”

“对于认错赎罪之人,惩戒会随之消失的。不过,若是能坚持一天,惩戒效果也会消失。你别费劲了,如果我死了,也是命中注定。费斯坦就算将我运送回去,我也是要坚持一天才行,那还不如在这里机会大一些。圣三城堡现在没有人能给我做赎罪仪式,所以……”

“你可坚持不了一天,绝对的。”费奇想了想,道:“给大主教做赎罪仪式很复杂吗?你看这样行不行?”

他启动法印召唤出圣光小天使,然后对麦金托什大主教说道:“我是个赎罪告解牧师,这是女神给我的赎罪告解专用小天使,我们两个加起来能不能进行仪式?我知道高阶牧师的赎罪仪式非常复杂,但我想只要诚心实意,是否赎罪的最终的判断只有两个标准:你的灵魂和女神的旨意。这总比你在这里等死强吧?”

麦金托什看着圣光小天使,感叹地说了句:“天使真的太漂亮了……”

“喂,你快神志不清了耶!赶紧的,赎罪告解,然后自己用神术治疗自己!”费奇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大主教的脸,接过夏妮递上的水,喂他喝了些:“喂,醒醒,如果你活下来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如果你死了,也总希望自己能够先得到谅解再死吧?每个人都会犯错误,这不要紧。但别执迷不悟让自己带着后悔死去!”

麦金托什摇了摇头,倚靠在墙上沉默不语。费奇有些着急:“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们要是全死在这里,就剩我活蹦乱跳,我会说不清楚的我!麦金托什,你要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悔悟的,没什么可赎罪告解的,你就直说。大不了我抱着你,用气元素绳索吊着,让蓝龙送咱们回去。你到底要不要赎罪告解?”

“你好烦,你干嘛要这样逼我。”

“所以,你是有罪的,对吗?”费奇叹了口气,扶正麦金托什的身子,然后将圣徽解下来,放在他手心里。随后,费奇使了个眼色,夏妮便拽着贝妮向外走,只留下他们两个活人在这个地下洞穴里。“说吧,麦金托什,说吧。就当你已经死了,来到了女神面前,天使在一旁聆听。你说过你很羡慕我能和女神当面对话,你有好多想说的,对吗?”

“你主持不了我的赎罪仪式,你宽恕不了我的罪行。”

“但是你的祈祷女神会听的,我的圣光天使曾被女神用来降临,这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不管怎样,女神肯定能听到。”费奇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其实,女神借你之手传召我的时候,你心中的事情她都知道了,但她仍旧选择你来执行命令。我有很大把握,女神已经原谅你了,但你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自己说明有悔意,这很好。赎罪告解仪式并非是宽恕你的罪过,而是请求女神帮助,借助她的帮助使你自己认清错误,抛掉对自己的悔和恨,而用爱自己的方式来努力弥补错误,从而得到心灵上的平静。”

麦金托什嘴角微微颤抖,双眼紧紧盯着圣光天使。他有一丝意动,但并不足够坚决,这让费奇越发好奇大主教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半精灵的生命很长,可也不能承受来自过去的不断增加的重负。麦金托什,压垮骆驼的并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之前不断的累积。你越是不敢面对,将来出的麻烦就越大。哦,也许没有将来,你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等等,我有个好主意。我可以到下面去,尝试操纵那个水晶石,通过命令字让你忏悔,说不定可行。”

“不,别去动它,危险。”麦金托什终于开口,而只要他开口,那么事情就能好转。“费奇,你……谢谢你关心我,但我无药……”

“别说那种废话,加入教会之后,你的生命是要奉献给女神的。”费奇攥着麦金托什的一只手,缓缓说道:“忏悔不过就是一场聊天,你不可能不犯错误的,只要忏悔就好。对了,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偷窥过修女洗澡?”

“别胡扯了,我……我还真做过,这是我的错误。”麦金托什双眼被圣光天使吸引,慢慢沉浸在讲述过往的节奏中。

“我对待我的学生不够好,不够公正。我喜欢更听话的,而没有提拔更虔诚的,我……我带他们来执行任务,却没能带他们回去。”

“在教枢,有利于圣言比有利于教会更重要,我否决了两个提案,它们是好的提案,但却会让圣言受到一定损失。我没有依照女神的教义,而选择利己……”

麦金托什慢慢说着,费奇在一旁聆听,不时说两句“继续,慢慢来”。渐渐地,麦金托什渐渐激动起来,脸色苍白但是双眼周围变得红润,泪水聚集在眼角之中。

“我杀死过人,我也命令手下杀死过人。那人虽然是亵渎者,但其罪责还不至于死,不至于……是我杀了他,我命令他去死。我……”麦金托什似乎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他突然说道:“纳撒尼尔,对不起,对不起……”

费奇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纳撒尼尔主教的名字会出现在这次忏悔之中。此时,他不敢说话,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暴露出激动的语气。两团红色的火焰出现在费奇的瞳孔之中,魔鬼的冷酷让他快速恢复了自我控制。“发生了什么?”他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问道。

“我想让精灵有一块领地,教会的庇护是最好的选择,模范领就是解决之道。纳撒尼尔虽然不是反对者中权力最大的,但他是精神领袖,是辩论时最核心的成员。我去找他,我和他谈了很久,我摧毁了他的意志。当天晚上,他便死了。”

费奇手在颤抖,但是魔鬼的声音却依旧如常,听不出丝毫异样。“如果是杀害教会成员的话,那只有圣心才能审判和决定对你的惩罚。”

“不,我没有杀他,我只是逼他选择,是不是要等着精灵们死在岛上,精灵的文明从历史中抹去,他才愿意在模范领中找一块土地?我用圣言的技巧让他陷入自我矛盾当中,让他的信仰和自我认知崩溃。我没有夺走他的身体机能,但是我让他失去了信念。我……我和琦塔娜一样,我命令他去死。”

“你在见面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要夺取一个人的信仰,还是决定通过这种手段夺去他的性命?”

“信仰,我想让他离开教会,至少远离模范领的辩论。我本不想杀他,可没考虑到他的信仰就是他的生命,这仍旧是我的罪过。”麦金托什长叹一口气,然后说道:“我罪无可恕,我杀死了我教会的兄弟,我杀死了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我为模范领染上了罪恶的鲜血。我罪无可恕、罪无可恕……”

“不,”费奇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说,不仅是从教义上,也使用了魔鬼诱惑人心的手段。他缓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拯救永远都不会晚。哪怕你只有一口气的生命,可在灵魂的时间里,那可以如同永恒一样漫长。我要先祝贺你,你今天接受了惩戒——虽然是以你没有想到的方式到来,但惩戒就是惩戒。之后,你看到了赎罪和告解的机会,你终于抓住了它。你觉得自己罪无可恕,但这从来不是由你决定。”

费奇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让圣光小天使降落到大主教的头顶上。“你的确罪大恶极,因此你的身心受到惩罚。但你仍旧活着,神术就在身边,这说明救赎之门从来就没有向你关上。一个人可以看的很远,将无穷星空置于眼中,但也能被一片叶子挡住。现在,我移开这片叶子,分担你的痛苦和悔恨,让你可以走在救赎的道路上。麦金托什,向女神坦诚,也就是向你的灵魂坦诚。”

麦金托什泪流满面,点了点头,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圣光小天使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飞到费奇身边,偷偷给他说:“不行,我还是没法给大主教完成赎罪告解,我的力量不够。”

“怎么回事?”

“我不太确定,这个地方没法联系天界,所以……仪式失败了。”圣光天使显得非常不好意思,翅膀也耷拉下来。“可能……可能是这里的地形不好。一般仪式都要在神圣的环境举行,我很抱歉。”

“不,不是你的问题。”费奇看着周围黑色的晶石,然后也同样懊悔地摇摇头。“这里连神瞰·大预言术都能躲过去,当然会阻挡与天界的联系。我犯了一个错误!”

“那怎么办,将他搬出去,然后重新忏悔一次?”

“恐怕那个时候他就没有这种想要忏悔的心情了。”费奇咬了咬牙,说道:“拜托你一件事,给他说仪式完成。”

“可仪式没有完成。”

“仪式是失败了,但仪式的确完成了。”费奇对小天使循循善诱起来:“为了救他的命,你就说仪式完成了。”

“还能这么解释?”圣光小天使觉得自己发现了某种了不起的理论,虽然犹豫了一会儿,虽然有点不自信,但它还是遵照费奇的命令,给大主教说了声“仪式结束了”。

费奇走上前去,对大主教说道:“祝贺你完成了仪式。现在,我来给你治疗。”

“我自己可以治疗。”

费奇一把拽住他的手:“不,你不行。你现在要做的是继续忏悔。杀死教会主教罪行太重,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赎罪告解牧师,本不能主持这样的仪式,所以你不能按照正常的方式来摆脱惩戒。你的忏悔只是走向赎罪的第一步,这一步迈出后,女神希望你能活下去。因此,我来给你治疗,既是惩戒也是治疗。”

“我不太明白。”麦金托什说道:“赎罪告解仪式有这个样子的吗?”

“圣言的大主教有你这个样子的吗?”费奇摆出一张严肃的脸:“现在,闭上嘴。你的罪足够你进入地狱,甚至你的灵魂都受到了污染。你要是再唧唧歪歪的,我就不给你治疗了!”

“好吧,我闭上嘴。”

费奇展示圣徽,高高举起,然后趁麦金托什不注意,赶紧用意念移物藏起来。随后,他默念咒语,施展地狱治疗魔法。

霎时间,麦金托什瞪大了眼睛,而费奇立刻也瞪大了眼睛。“哎呀呀,真可怕!”费奇特别夸张地说道:“现在你知道了吧?心中的愧疚会产生恶念,恶念会引来邪恶。幸亏你赎罪告解了,不然你的灵魂真的会堕入地狱。哎呀呀……”

“不……这……”麦金托什脸色煞白,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这是地狱的气息,这是邪恶的力量,为什么会在我身上,为什么……”

“你只有正视自己的错误,才能认识到邪恶。并不是久居圣地就理所当然神圣,并不是成为牧师就能脱去复杂的凡性而转为神性。你还有很多路要走,毕竟你未被女神直接感召。”

“是了,我和那些前往神国的圣徒还有很大差距。我……竟身处地狱之中。”

“闭上嘴,别说话,这让我治疗神术用起来好别扭。你最好也闭上眼,红通通的不太正常,挺吓人的。”

费奇睁着眼说瞎话,但麦金托什这个时候什么都信,也就完全无从分辨。费奇每一分钟施展一次地狱治疗,很快就完全稳定了麦金托什的伤势——至少,他只要别再被雷劈或者刀砍火烧,那就没什么问题。

“行了,我快坚持不下去了。”费奇捏着鼻子,一副受不了地狱气息的样子,稍微离开远一些:“治疗不会再有进展了,估计是你的忏悔还不到位。嘿嘿,也可能是我的位阶太低,没法完全搞定所有方面。你回去之后呢,找机会直接向女神祈祷忏悔,一定要有诚意。当然,也要有行动,毕竟赎罪是一条道路,而不是一张盖了戳的纸。对了,你能发赎罪券对不对?”

费奇这样说,完全是为了分散麦金托什的注意力,不让他总想着地狱气息这件事。不过,可能是失血过多,头脑运转效率下降,麦金托什根本就没朝那个方向想。“赎罪券?我的确可以发赎罪券,怎么,你想要吗?”

“当然,我现在还是被流放的啊!在教枢的范围呆着是没有问题,但我可不想被限制在这里。而且,这不好不容易和你认识了吗?教枢的大主教,我就和你比较熟。”

“等等,你不会是想要挟我吧?”

“怎么可能?作为一个赎罪告解牧师,肯定不会将仪式中的事情说出去的啊!我还带着圣光天使呢,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费奇耸了耸肩膀。的确,“作为赎罪告解牧师”,他肯定不会说,但谁知道在某些情况下身份会不会变呢?“我也不为难你,我问问像我这种情况,在什么条件下能获得赎罪券,这没问题吧?”

“哦,这当然是可以的。”麦金托什先要了点水喝,润了润喉咙后说道:“其实答案很简单,你等等就好。别惊讶,女神在召唤你的时候用的是费奇·霍尔这个名字,你的哥哥安德鲁已经去运作这件事了。灯塔领作为亚里亚公国以及教枢领地之间的缓冲,作用重大,所以安德鲁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我相信公国那边会慎重考虑,然后在某一时刻,比如某些重大庆典上,以赦免的方式直接恢复你的名字。”

“那教会这边呢,我要做什么?”

“教会这边的意见并不重要,实话实说你从这边几乎不可能积功拿到赎罪券。当然,如果你成为大主教或者某一方面的主教,那么谁也不会在乎你是不是被流放过。”麦金托什说完之后,觉得自己身体恢复了很多,于是尝试着站起来。

“你还要继续受惩戒的苦,我也没办法。”费奇在旁边虚扶着,防止他跌倒。“感觉怎么样,能不能走?”

“没什么问题,我已经大部分都恢复了,剩下的伤口和惩戒是我罪有应得。不过……”麦金托什看着费奇:“你一定要保密。”

“你都说了好多遍了。我……你不会被地狱气息给污染了吧?怎么能这样不相信赎罪告解牧师呢?”费奇摇了摇头:“行,我明白你的顾虑。放心吧,我是不会说的。”

“费奇,谢谢你,我现在心里好受了很多。”

“行啦,别好受了,这里有一地的尸体呢。而且还有那些圣骑士和审判官,说不定还有整个葡萄庄园的人,天知道他们被埋在什么地方。接下来怎么办?”

“我去外面布置一下仪式,看看能不能给圣三城堡送个信息,让他们派人增援和收尾。如果不行,那就只好让费斯坦再跑一趟了。”

“最好是别让蓝龙离开,因为琦塔娜肯定有同伙儿,只有蓝龙对他们是绝对优势。”费奇很爱惜自己的生命,于是出主意到:“我有个想法……”

很快,一场大火在庄园的废墟上熊熊燃烧,巨大的火光在几十里外也能看的见,而巨大的黑色烟柱直上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的情况下是个完美的信号。这么大的火和烟,肯定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不管是巡逻的圣骑士还是修行传教的牧师,哪怕是拿钱干活儿的冒险者,都会有兴趣来看看的。

“很好的办法,反正这些建筑残骸也没什么用。只要有人来,信息就能传递出去……不过说起来真奇怪,在这里使用一般神术没什么问题,就是沟通传讯的神术会受到极大阻碍。”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我还没注意呢。”费奇挠了挠眉毛,压低声音对麦金托什说道:“一会儿你帮我给费斯坦说几句好话。你注意到它刚才看我的表情了吗?好像要吃了我似的。”

“废话,费奇小儿!”蓝龙在天上怒吼着:“我是一条尊贵的龙,你让我绕着烟柱飞,用气流维持黑烟聚集而竖直,这是仆人的工作!我讨厌你这个鬼主意!我讨厌你!”

“没事儿,”麦金托什说道:“它讨厌人类是正常情绪。讨厌你,它也就不会吃你,你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