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掌心纹路

转瞬,杜鹃又愁苦起了眉眼,她轻声叹道:“哎,奴婢还没来得及跟驸马爷说,今日从宫里来了个妹子,是圣上赐给您的一个宫娥,人长得精致,性子也糯的很,驸马爷瞧了定然喜欢。收藏本站”

董平一怔,笑道:“你说时那个姑娘,我或许知道是谁。不出所料的话,这该是秦相的主意。”

杜鹃惊疑道:“驸马爷怎晓得?”

董平有意想哄杜鹃开心,道:“上次在秦府初遇娟儿姐,我便心道,这世上怎有如此俏丽的姑娘,所以禁不住多瞧了几眼。秦相当时虽不点透,但想着也是应该瞧见了,之后才把娟儿姐推到了我这里……”

董平一语未毕,杜鹃便抢白道:“驸马爷骗人,我怎没看见你瞧奴婢?”董平笑道:“怎么,难不成上次在秦府,你一直在看我?”杜鹃脸色通红,不作言语了。董平解开了杜鹃的上衫,触着杜鹃那淋漓的伤口,淡淡道:“去大内,跟个宫娥攀谈了几句,秦相保准也记在了心里。但秦相怎晓得,有了娟儿姐,还有什么丫头能入了我的眼,徒增烦恼罢了。”

董平自然是一等的风流人物,而充当风流两字门面的,便是他精湛的骗术。何为精湛呢?董平在少年时曾遇见一个娇弱柔美的姑娘倚着阑干垂泣,董平呆呆的瞧了她半晌,忽的,他涕泪横流。因为在那半晌的工夫里,董平骗自己爱上了那个姑娘。而在哭过之后,董平又欢笑着撒尿和泥去了。

在经后的年月里,董平便将这变成了本事。他在打诳之前,总要想想,这幌子,起码得先骗过自己吧。

杜鹃欢喜极了,她道:“那妹子可不能怠慢了,也得贴身服侍着驸马爷。”

董平微笑道:“皆依你。”

适时,冰凉的药膏已酥润了杜鹃的身子。董平将药瓶搁在一旁,道:“我现在得去蒋府瞧瞧,问问那蒋少卿案子查的如何了。这事情若没个着落,我总放不下心。”

“诶!”杜鹃忙的扭转身子,一把拉住了董平的袖子。但用力过猛,以至于扯动了伤口。

董平蹙眉,一手穿过杜鹃的脊背,将她好生抱在怀里,问道:“怎的了?”

杜鹃道:“听说周王妃搬去蒋府了,驸马爷去了,可莫要因为奴婢,而跟王妃起了什么冲突。”

董平微笑道:“是吗?你不说倒还好了,但你这一说,我非要好好整治她一番不可。”说罢,董平捂住了杜鹃欲言又止的红唇道:“骗你的。”

董平出了屋子,瞧得沈明月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外。他笑道:“铁捕大人好生称职。”

沈明月淡淡道:“驸马爷的吩咐,在下怎敢不从。”

董平笑道:“那就辛苦铁捕大人再随我出去走一趟。”

沈明月一怔,道:“去哪里?”

董平回道:“去了你便晓得了。”

套了一辆马车,从驸马爷而出,一路来至蒋家。

本已酣睡的蒋褚柘听得下人在外喊话,登时就从睡梦中惊醒而起。霎时间,他便传下令去,要蒋府上下,皆穿戴整齐,去迎接驸马爷的大驾光临。

董平一见蒋府上下灯火通明,不由得拱手惭愧道:“蒋枢密,我何德何能,牢您倒履相迎。”

蒋钦舟忙的上前抬起董平的双臂,笑道:“不敢当,只要驸马爷不嫌我礼数不周就行,来,请到厅堂说话。”

沈明月素来不喜跟朝廷官员打交道,瞧得董平没招呼她,她也乐意留在院儿内求个自在。

在厅堂坐下,蒋钦舟没入主座,而是坐到了董平身旁的位子上。蒋钦舟笑道:“驸马爷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董平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过来问问蒋公子关于鄙府那桩案子查的如何了。”

蒋钦舟微笑道:“原来如此,自从昨夜接连出了几桩案子以后,犬子便一直没回过家,想来是为那案子一直在四处奔波着。但扰的驸马爷亲自上门来问,他也忒是办事不力了。驸马爷放心,我定会好生督促犬子,谅他也不敢有所怠慢。”

董平微笑道:“是我唐突了,贵公子年轻有为,自当能将这案子办的漂亮,为亡者申冤。今夜多有叨扰,既然贵公子既然不在府上,那我便先告辞了。”

蒋钦舟闻言心下一急,这请而不得的驸马爷,怎的就能如此轻易放他走了。蒋钦舟用袖遮面,轻咳一声。封岚便端着茶水自外而进,她笑道:“驸马爷请饮粗茶。”

董平起身行礼道:“这位便是蒋夫人了吧,早听说蒋夫人是临安城内一等一的奇女子,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封岚一边斟茶,一边笑道:“我这一个寻常妇人,怎就成了奇女子了?”

董平微笑道:“若不是一等一的奇女子,又如何做的了蒋枢密的管家婆?”蒋钦舟闻言一笑,封岚道:“驸马爷抬举了。”

这时,蒋钦舟道:“夫人,辞朲呢,怎没出来见客?”

封岚道:“辞朲正睡着呢,我便没忍心叫醒她。再说了,辞朲如今已算不得蒋家的人了。叫她与咱们一起迎客,未免坏了规矩。”

蒋钦舟皱眉道:“什么规矩,怠慢了驸马爷,那才叫坏了规矩!”

董平插嘴道:“蒋枢密口中的辞朲,可是当今周王府的王妃?”

蒋钦舟摇头道:“说的好听些是王妃,说不好听了,只是个贻笑大方的寡妇罢了。”

“老爷…”封岚瞪了蒋钦舟一眼,却碍于董平在场,没有发作。

忽的,只听一冷清女子声音传入了厅堂:“蒋枢密,你这话未免跌了身份。驸马爷来拜见,那本王妃怎能不出来瞧瞧。”

蒋辞朲踏入了厅堂,她头发披散,只束一枝金钗,她上身穿了件红底绣金色凤凰的短衫,下身的裙子上则绣着妖冶的牡丹。她华贵明艳,只用凤目觑了董平一眼,便令那男子心神摇曳,魂飞天外。

蒋钦舟不悦的呵斥道:“辞朲,你就是这般跟你父亲说话的么?”转头,又对董平道:“小女不懂礼数,还望……”

驸马爷莫怪五个字还没出口,就见得董平起了身,挡在蒋辞朲面前作揖道:“在下董平,参见周王妃。”

蒋辞朲去扶董平,淡淡道:“驸马爷免礼。”她心下却是羞怒了起来,董平的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了她的手掌。尽管晓得面前这人便极有可能就是自己三年位见的夫君,但没等确认之前,蒋辞朲又怎能容他如此冒犯。

蒋辞朲正欲出声怒斥时,却察觉董平的手指轻轻的划过她的掌心。霎时间,蒋辞朲心神一荡,泫然欲涕。她的手指也划向董平的掌心,仔细摩挲起来。

忽的,蒋辞朲的心都快碎了。

尽使朱颜改,不变掌心纹。

封岚不晓得二人在僵持些什么,正欲出声提醒时。蒋钦舟却笑道:“夫人,我看驸马爷倒是与辞朲颇为投缘。”

介时,董平松开了蒋辞朲的手,直起身子笑道:“前几日在下的奴婢冲撞了王妃,还望王妃见谅。”

蒋辞朲面靥绯红,她操着轻颤的玉足坐至椅上,微笑道:“驸马爷可是有心了,一个丫鬟还时刻放在心上。”

董平微笑道:“王妃怎的不说在下是时刻惦记着您呢?”

蒋辞朲睨了蒋钦舟与封岚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放…放肆。”

封岚不仅颦眉,她心道:“这位驸马爷,也忒是轻浮!”

蒋钦舟却笑呵呵的站起身,拉住封岚的手臂道:“驸马爷失陪了,我明日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该去歇息了,不如就由小女陪驸马爷聊聊如何?”说罢,蒋钦舟也不管蒋辞朲答不答应,便拉着不明所以的封岚走了出去。

路上,封岚甩开蒋钦舟的手道:“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钦舟微笑道:“我有些乏累,让辞朲陪陪驸马爷怎么了?”

封岚怒道:“你这是要坏辞朲的名声!”

蒋钦舟弗然道:“你是不相信辞朲的人品,还是不相信驸马爷的人品?”

封岚淡淡道:“我是不相信老爷你,我瞧啊,二十七年前的大戏,又要开锣了。”封岚此言,显然戳到了蒋钦舟的痛楚,他沉声道:“若是驸马爷真能排解辞朲的亡夫之苦,那旧戏重演,也未尝不可!”

封岚气的是浑身颤抖,一个“你”字,硬是在嘴里兜转了半晌都没吐出来。

厅堂内,蒋辞朲低着头,良久没有言语。忽的,她嗫喏道:“驸马爷,娶亲了?”这句话一出,蒋辞朲在心里连声骂自己是蠢货。

董平从上到下,来回打量着蒋辞朲,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装进自己眼中去。他笑道:“那是自然,不娶亲又怎能成驸马呢?”

蒋辞朲如鲠在喉,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哪里疼的很。忽的,董平又口吐锋利,用言语之刀,切割起蒋辞朲千疮百孔的心:“王爷也瞧得起我,知晓我已有个身怀六甲的夫人,竟还将公主许配给了我,齐人之福,也不过如此。倒是王妃你,听说一直在守寡,当真是凄苦的很。”

蒋辞朲凄然一笑,她喃喃道:“如此就好,这三年里,一直盼着你好,只要你好,就算是老天爷立时收了我这条性命,那我也绝无怨言。但怎的……怎的瞧见你好了……我反倒心痛起来了呢?”

董平道:“王妃,老天待你刻薄,你还求什么老天呢?那人猪狗不如,你又何苦如此痴情呢?”

蒋辞朲抬头,深深的向董平看去:“驸马爷,你说那人可在心里惦念过我?”

董平摇头道:“我觉得没有,若是有的话,他怎还会喜欢上别的女人呢?”

蒋辞朲淡然一笑:“他只比我小两个月,可却一直粘着我,听我的话。那时他还不懂事,不晓得我与他的婚约,一直吵着要我去给他找媳妇呢。或许他一直只把我当作姐姐看待,男女之情是没有的。但我晓得,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董平沉默着,过了许久,他轻声道:“你不骂他,却是让他愈发的过意不去了。他原以为,要是将心里话讲出来,那王妃会觉得他是花言巧语,更加的恨他,但现在看来,他是杞人忧天了。”

蒋辞朲黯淡的眸子里,突然生出一丝耀眼的光彩。她道:“他心里的话是什么,驸马爷能告诉我么?”

董平微笑道:“他最爱的,便是辞姐姐。那个捂住他眼睛,不让他瞧漂亮姑娘的辞姐姐。那个背着他这个从树上掉下来摔断腿的笨蛋,跑了十里地去找大夫的辞姐姐。那个将护他在身后,去抽欺负他的,那些坏人耳光的辞姐姐。那个即使他被万夫所指,依然将他抱在怀里,不让他去瞧百般冰冷目光的辞姐姐。那个即使明知他已经可能尸骨无存,但仍固执的挂一盏蓝灯笼,守候他这个无家可归的亡魂的辞姐姐。那个坐在这里,尽管不停被他伤害,仍要维护他的辞姐姐。柴关山的挚爱是蒋辞朲,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但挂着别人名讳,贴着别人脸庞的董平,却是不配让辞姐姐这般去爱了。”

蒋辞朲咬住藕臂,豆大的泪珠不停滴落。过了半晌,只听她淡淡道:“驸马爷,夜深了,回吧。”

董平点头道:“告辞。”

看着董平离去的背影,蒋辞朲不住的启动朱唇,她抬起手臂,最后又无力的垂下。董平来至院内,连连长啸道:“告辞,告辞,叨扰,叨扰!”

本已睡下的丫鬟仆人登的又被惊醒,本就毫无睡意的蒋钦舟更是为之一震,他心道:“这位驸马爷,真气修为倒也是不低。”

封岚起身道:“我得去瞧瞧,辞朲被欺负了没有。”

蒋钦舟将其按下道:“你再寻思些什么!”

封岚淡淡道:“那驸马爷言辞轻浮的很,再加上他有恃无恐,难免会举止不端。”

蒋钦舟听罢,摆了摆手,也没多做言语。

蒋辞朲失魂落魄的回到闺房,和衣躺在牙床之上。她只是不停的流泪,却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阵怪风吹进屋内,刮灭了烛火。蒋辞朲一怔,却也没有起身查看。蓦的,一张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蒋辞朲回过神来,大惊失色,她一想起昨日发生的那些血案,不禁冷汗直冒。而当她想要挣扎脱困时,却发觉自己的身子竟然动弹不得。

黑暗中,只听一人笑道:“别怕,是我。”

那话音刚落,屋内的蜡烛竟又亮了起来。火光一照,蒋辞朲见得抱住自己的人竟是董平,她不禁又羞又怒。董平拿开了捂住蒋辞朲嘴巴的手,道:“辞姐姐,我想死你了,想你都快想疯了。”

蒋辞朲冷声道:“你莫要欺我,他明明已经走了。你无非是想装成他的模样,来为非作歹罢了。”

董平也不作辩解,他嬉笑道:“不错,我就是要瞧瞧,你下面那里生的那朵梅花胎记。”

蒋辞朲一怔,旋即耳根子发起烧来。她这等**的秘密,除了柴关山外,再无别人晓得。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不是走了么?”

董平微笑道:“若是我不走,怎的能偷偷来找你。再说了,我还得将个跟脚的麻烦人物给诳走。”

蒋辞朲心下一凛,她先是啪嗒啪嗒的掉起了眼泪,旋即冷声道:“我夫君死的好惨。”

董平惊道:“我好好活着呢,怎的又惨死了?”

蒋辞朲道:“关山在死前定是被你这个贼人给捉住了,受尽你百般折磨,严刑拷打,才将我与他之间的事告诉了你,你所为的,无非就是来羞辱于我!”

董平哑然失笑,他道:“亲亲辞姐姐,乖乖辞姐姐,你到底怎的才相信我便是你夫君?”

蒋辞朲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心底里其实已信了眼前之人便是她的夫君,但没来由的患得患失,却让她忍不住的固执,怀疑。

这时,只听有人敲了两下门。这可把蒋辞朲吓了一跳,她对董平道:“快躲起来!”

董平揶揄道:“我是贼人,你为何要我躲,不如让人现在就将我捉了走。”

蒋辞朲冷笑道:“关山最听我的话,现在我倒是信了,你不是他。”董平无奈,只得翻身下了床,躲进了床底。

此时,敲门那人道:“辞儿,你跟谁说话呢?”

蒋辞朲回道:“娘,女儿是在自言自语,骂我爹爹呢。”

封岚道:“骂你爹爹做什么?”

蒋辞朲道:“那个驸马爷讨人厌的很,爹爹还让女儿跟他聊聊,可是越聊越气。”

封岚关切道:“那驸……那人没做什么不合礼数之事吧?”

蒋辞朲道:“这倒没有,不过女儿瞧他讨厌,娘你回去替女儿骂爹爹一顿。”

封岚叹了口气,道:“娘这便回去好生骂他一顿,你爹爹,是越老越糊涂了。”旋即,封岚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行渐微。

董平从床底钻出来,趴到床上,一把抱住了蒋辞朲。蒋辞朲慌忙推着董平道:“你这是做什么,快下去!”

董平笑道:“我倒是想一直抱着你,不撒手呢。”

蒋辞朲道:“你又不是我夫君,凭什么抱着我?”

董平闻言,现出一丝落寞神色。

蒋辞朲见状心中一疼,旋即,她幽幽道:“你愿抱着,那便抱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