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博弈

铁浮屠靠了岸。

燕飞煌拄着船舷,看着那水岸上排排而战的闫家人马,猛然大笑道:“我说闫家的各位兄弟,你们这是来打架的,还是讨债的,怎的来了这么多人。”

他话音刚落,就听底下有人回道:“我看燕当家的才是打架的吧,脸这铁浮屠都开过来了!咱闫家虽势单力薄,但也不能丢人现眼不是?”

闻言,燕飞煌纵身跃下了铁浮屠。燕四浪与一年岁不大,但气质却颇为精干的男子紧随其后。

燕飞煌嘭的一落地,其身上的气势也骤然节节拔高,站于前排的闫家众人皆是呼吸一滞,便没来由的往后退去。后排之人不明所以,也被压的连连后退。

燕飞煌见状微笑道:“各位闫家的兄弟请放心,燕某人只是来看个热闹,不会与闫家的各位兄弟过不去的。但丑化说在前头,谁要是胆敢造次,那也别怪我燕某翻了脸。”说罢,燕飞煌背起一只手,便带着燕四浪二人从人群中穿了过去。

一行三人还没往前走几步,就见一面容姣好的年轻妇人过来拦住了他们。那妇人先是对燕飞煌行了一个礼后便道:“二叔,你总算是来了。”

燕飞煌微笑道:“现在怎么样了?”

妇人闻言皱眉道:“还能怎么样,那闫寿阳得理不饶人,可将公公他给逼坏了。”

“知道了,你先回房去休息,剩下的便交给二叔我吧。”燕飞煌拍了拍她的肩膀后,便阴沉着脸快步朝前而去。

萧家会客堂内,只见一方脸耷拉眼,身着一身深黑色宽松衣衫的,中年花白头发男子,正坐在对冲着房门口的那把虎皮座椅上。而他两旁各站有一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左边那年轻男子花白着眉毛,右边那男子花白着胡须。细细看上去,这二人倒是与这坐着的中年男子有几分神似。这中年男子便是如今萧家的当家人,萧孟支。而他身旁站着的这两个年轻人,便是他的两个儿子。那年纪稍大一些,蓄花白胡须的是老大,名为萧荣。而另一个是老二,名为萧威。

而这大堂两边,左边坐着的是一群上了年纪,但目光依然凶煞的萧家遗老。此时他们正竖着眉毛,虎视眈眈的瞪着坐在他们对面的,那满脸唏嘘胡茬,目光似头恶狼的闫家老大,闫寿阳。

这闫寿阳吊儿郎当坐着,忽的,他端起一旁桌上放着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见状,萧威便将拳头攥的噼啪作响,他脚步一动,就欲冲将下去。

闫寿阳见状大笑道:“还以为如今的萧家都是些明哲保身的软骨头,但没想到老萧你手下还有这么个一身血性的儿子。不错,要不然让他叫我一声义父,我收了他这个义子以后,咱们两家也算是沾亲带故了。那蚌场我也不要了,我死个爹,你赔我个儿子。划算!划算!”

萧孟支拦下了萧威后低声呵斥道:“你也是成家的人了,还这么莽撞,成的了什么气候,给我安分些!”

闫寿阳见状摇头嗤笑道:“没意思。”

他刚说罢,就听的堂外传来几声大笑。

“闫老弟,你这是不是也担心自己这坏事做的太多,绝了后。这才变着法,想抢我萧大哥的儿子啊!”

听到这骂自己断子绝孙的话后,闫寿阳不怒反笑,他朗声道:“燕当家的,你这话说的我倒是不痛快了。这千岛府水匪是一般坏,你燕当家的与我相比,只是拐着弯儿的坏,而我闫寿阳喜欢直来直去的罢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偷汉子的,想靠着骂卖身子的,立牌坊。”

这时,燕飞煌三人阔步走了进来。燕飞煌行至闫寿阳一旁坐下后笑道:“闫老弟果然快人快语,既然如此,今日不如看我的面子,各退一步如何?”

闫寿阳闻言猛然正色道:“我那含辛茹苦拉扯我长大的老爹被人给谋害了,你要我怎么退步?”

燕飞煌笑道:“那我便赔给你一个爹,要不这样,你认我做义父,我也勉强收了你这个儿子。我这也快年过半百,但也是膝下无子。闫老弟你若是认了我做义父,我虽不能享承膝之欢,但咱们也能共享天伦之乐吗!”

闫寿阳听罢连连仰天大笑道:“好,好,好……好你妈个头!”闫寿阳语气骤然一凌,只瞧他抬起一掌便对着燕飞煌轰然击出。站于燕飞煌身后的燕四浪二人,忽遭如此猛烈的掌风,竟一时没稳住身形,便连连往后退去。

正当闫寿阳这一掌立马就要狠击在燕飞煌额头上时,一道黑影骤然闪来,登时便拦下了闫寿阳这一掌。

只瞧萧孟支正满头大汗的攥着闫寿阳的手腕,他淡淡道:“好了,既然现在燕当家的也到了,那我们便开始谈正事吧,没必要争这口舌之利!”说罢,萧孟支一把甩开闫寿阳的手腕,便回到了座位上。

而突遭性命之忧的燕飞煌却是未显慌乱,他若无其事

的端起桌上放着的一个茶碗,细细品了一口后微笑道:“好茶。”而此时他的心思急转:“方才闫寿阳这一掌,至少用了八成的功力,而萧老哥看似闲庭若定,但已然是拼尽了全力。如此看来,若事情谈崩,那我与萧老哥联手,也能轻易制住闫寿阳。”

忽的,萧孟支开口道:“闫家老大,既然现在燕当家的来了,那我便再告诉你。那蚌场每一季的收成中还有燕家两成利,你索要的那七分收成,我是断然不能答应你的。我最多给你三成,但这三成也不是说是赔给你的。刘先生这个人我最清楚,他是断然不会杀人的,何况死的人又是闫当家的。这蚌场的三成利润,就算是我萧某给闫当家葬礼上的礼。咱们萧闫两家也算借这个契机,深交一番,结成个盟友。”

燕飞煌闻言笑道:“萧老哥这番话说的实诚,闫老弟你看如何?这银子你拿了,朋友你也交了,好事全让你给占了,你还不满意么?”

闫寿阳淡淡道:“我闫寿阳是个大老粗,虽这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十年,但在我的心头,一直挂着两个字,那便是孝义。我老爹死在了萧家人手上,这毋庸置疑。怎的你老萧诡辩两句,我老爹便死的不明不白了?你给那三成利润,倒像是打发叫花子的。现在我闫寿阳也说个明白,我爹死在了萧家人手上,你们给我七成利润,算是赔礼谢罪。毕竟咱们几家都在这水面上混,弄翻了船不好。若要是你老萧真有心结交我闫寿阳,那便将那剩下的三成利润也给我,咱们就算是交了这个生死兄弟,以后我闫寿阳也会将你老萧吊起来挂在心头上的。”

闫寿阳说罢,堂内一片鸦雀无声。

只有稍显慌乱的呼吸声,与屋外传来的夜虫鸣叫之声交响呼应。

忽的,燕四浪开口道:“闫当家的。”

闫寿阳闻言指着燕四浪一笑道:“不错,这小丫头懂规矩。”

燕四浪微笑道:“闫当家的,我看闫老当家的死,与刘先生并无干系。”

闫寿阳笑道:“何出此言呐?”

燕四浪闻言,款款走到堂前说道:“各位当家的,我燕四浪虽然人微言轻,但还是想说两句公道话,还望萧当家的能够准许。”

萧孟支微笑道:“四浪谦虚了,你说的话在我们这里可是都有分量的。”

燕四浪笑了笑道:“事到如今,有些话我们萧家也不想再瞒下去。闫老当家死的那日,我燕四浪也曾去登门拜访。闫老当家的疼爱我这个后辈,所以曾传我相见,嘱咐了不少贴心话。而我那日去,也是抱着自己的目的。闫当家的消息灵通,想必也晓得有人曾偷袭过我萧燕两家一岛,害我们两家折损了不少兄弟。”

闫寿阳颇有深意的看了燕四浪一眼后道:“不是雷家作的么?”

燕四浪笑道:“已经查明,这是个误会,那夜偷袭思君岛的,并非雷家。而是有人想要挑拨我们萧燕两家与雷家的关系,而那背后之人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闫寿阳点头道:“我听明白了,你们是怀疑我老爹是那幕后做局之人,所以你们便派刘夫堂杀了他老人家。”

燕飞煌于一旁说道:“闫老弟,听孩子将话说完,你跟一个小辈抢什么话说。”

闫寿阳淡淡道:“这话都说明白了,还继续说什么。你们在这里翻来覆去,无非就是想推卸责任,想让我老爹白死,你们这点弯弯绕,我早已看的通透。”

燕四浪闻言忙接话道:“闫当家的,方才听你说,你一直将孝义二字挂在心头,我听了以后也甚是感动。难道闫当家就不想知道闫老当家的,到底是为何而死?”

闫寿阳微笑道:“丫头,你在我这里还是嫩了一些。若是我说我想听的话,那不就代表我承认了你们所说的,是我冤枉了刘夫堂么?”

燕四浪听罢开口道:“方才我措辞不当,还望闫当家的见谅。”

这时,萧孟支的大儿子萧荣微笑道:“闫当家的,你这般百般拒绝,难不成是说你心里有鬼,所以不敢接着听四浪讲下去?我想四浪并不是要开脱些什么,她只是真心为了死去的闫老当家着想罢了,所以闫当家的不妨听他说上两句。”

“伶牙俐齿。”闫寿阳嗤笑一声后淡淡道:“那你便继续说下去,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闻言,燕四浪颇为感激的看了一眼萧荣后道:“我并不是想说在幕后做局的人是闫老当家的,相反,闫老当家眼光独到,睿智非反。在我去见他时,他同样表达了对那幕后做局之人的担忧。而且他老人家还讲,那做局之人到底是谁,他已有了些眉目,但他老人家当时却没有明言。所以我觉得,害死闫老当家的,或许与假扮成雷家,偷袭思君岛的那幕后黑手是同一人。那做局之人应该也发现了闫老当家已察觉到了他的身份,所以那日,他便浑水摸

鱼,偷入闫家,趁众人不备时,谋害了闫老当家。随后又因各种机缘巧合,才让闫当家的误以为害死闫老当家的是刘先生。”

听到此处,闫寿阳便咯咯笑了起来。他连连摇头道:“丫头啊,你莫要以为凭借你这一面之词,就会让我相信害死我爹的是那所谓虚无缥缈的幕后黑手?可笑!”

一旁的燕飞煌打了个哈欠后淡淡道:“闫老弟,我家这丫头说的是一面之词,但你说的又何止不是一面之词?你们将刘夫堂给绑了,至今我们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们两家要不是念在闫老爷子德高望重,他如今驾鹤西去,我们给你两分面子。要不然,你以为就凭你那一本花名册,一张按了手印的供词,我们会容忍你大放厥词到现在吗?”

闫寿阳笑道:“我这老爹死了,我这后半辈子算是没了念想。既然你们不想割下自己的肉来私了,那我们便来个鱼死网破吧。”

燕飞煌附和着笑道:“以前未与闫老弟有过深交,所以我一直把你当成个无知无畏之人,虽是莽夫,但也算条汉子。但现在看来,你闫寿阳不过是个没什么脑子,一心扑在了权势上的庸人而已。鱼死网破,你当真有这个胆子么?”

闫寿阳闻言斜眼看着燕飞煌说道:“有没有这个胆子,那咱们就在刀尖儿上见真章吧。”

看的二人剑拔弩张,萧孟支心中也有这一番盘算,他暗道:“这几年的太平日子,倒是把我这老眼都快蒙蔽了。现在闫勿得刚死,那闫家本就涣散的人心如今更是不稳,若闫寿阳现在也死了,那闫家的一帮人马定会变为散沙。就算那闫寿月手腕如何强悍,想来也不能力挽狂澜。但在千岛府如今的局势下,最好还是不要走到刀兵相见那一步。”

想罢,萧孟支开口道:“既然我们各执一面之词,谁都说不服谁,那不如这样。闫当家的,你将刘先生放回来,我们与他当面对质。闫当家刚刚丧父,其悲痛之心我们也晓得,所以无论结局如何,我萧家都会拿出蚌场每季两成的利润来赠予闫家,也算是聊表心意。”

燕飞煌闻言也是点头:“萧老哥宅心仁厚,事实到底如何,咱们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闫老弟你也不必再装模作样。我燕家也退一步,愿意将自己的那份利润,也分给你闫家一成。你闫当家自己不用打理,又不用管买卖,每年只管坐收银子。到时候,你大可以将千岛府这份家业给舍下,带着舍妹去大理坐个土财主,过逍遥日子。”

听到此处,闫寿阳嘿的一笑道:“不瞒二位说,你们说的我倒是也有些心动了。二位的提议不错,但我还是想改一改。”

萧孟支闻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笑道:“闫当家请讲。”

闫寿阳笑道:“要不然这样,那蚌场的利润,每一季我只取两成利润。而你们两位当家,便去大理享清福。至于那打理买卖的麻烦事,便交给我,过几年,我给你们分一次红便是。”

听得此言,堂中众人的脸都气的铁青了。忽的,他对面一白发老者颤巍巍的站起来后历声叱道:“我萧家自十七年前发现那蚌场以后,是日日悉心照料,十七年如一日不敢懈怠。但十年前,这千岛府中的各家水匪,却瞧上了我们这点家当,屡次前来袭扰。那时蜀中军队正与南疆蛮人交战不休,无暇估计我们。我们为保这蚌场,才入了绿林,做了水匪。现在你们又要来抢夺我们的蚌场,孟支仁厚,答应给你们几成利润也就罢了。我们因这莫须有的冤枉,退步于此,难道你还不满意!”说到此处,这老者气血上涌,登时两眼一翻白,就要晕倒过去。

燕四浪眼疾手快,登时就将这老者给扶住了。萧孟支忙的站起来嘱咐身边二子说道:“快,快将二爷送回房休息。”

听罢,萧荣萧威不敢耽搁,赶忙走上前,从燕四浪手中扶过老者,缓缓向堂外行去。

这时,闫寿阳笑道:“你们萧家的人害死我老爹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容不得你们多加狡辩。我给你们两条路,第一条,乖乖送上七成利润。第二条,我拿两成利润,然后这蚌场交给我闫家打理。”忽的,闫寿阳停顿了一下,他看向隔着一张桌子的燕飞煌笑道:“燕当家的,这第二条主意,可是你提醒我的,我还真得多谢你。”

燕飞煌将碗中的茶根儿洒在地上笑道:“过将。”

“然后我告诉你们,不要以为,这千岛府中只有你们萧燕两家是盟友。我虽说是要鱼死网破,但这鱼死不得死得了,那还两说呢。”闫寿阳刚说到这里,骤然就听得一声暴喝:“给脸不要脸!”只瞧燕飞煌猛然一撞桌子,那闫寿阳就连人带椅子,一并被重重的撞到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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