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一夜鱼龙舞（上）

云仙阁。

青玉案一手按压着胸口，瘫软地靠在暗处的一座高楼后。

在此之前，袁初曾试探性地向她询问袭击云仙阁的背后主使是何人，在听到“孟子度”三个字后，青玉案登时变了脸色，开始施展身法向云仙阁外逃窜。这等近乎不打自招的行为自是让袁初更不可能放过她。而在追击途中，青玉案中了袁初一剑，最终才得以暂时甩开袁初的追杀。

青玉案脸色苍白地望向不远的大门处，清晰可见那里的人越聚越多，四周的骚乱亦是渐渐平息。她咬了咬干涩的嘴唇，神情复杂，如同此刻她瞳中倒映着火光，在眸间窜动不休。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袁初也同样明白，只要封锁大门，她便插翅难逃，但身上的伤势，却无论如何都是拖不得的。

青玉案叹了一声，旋即低下头来，她收回了自己的两柄弯刀，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将其捧于手心，眼波流转，静静端详。

这是发生在不久前的事。

那天，是那位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袍人亲自将这柄匕首赐予了她，自此她便有了个新的称号，金刚夜叉明王。

但青玉案并不满足于此，因而她挥舞着匕首，向那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天心宗的降三世明王秦罗敷发起了挑战，结果自是不必细说，那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碾压。

青玉案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雨霖铃，来到布满迷雾的鬼镇上，行至一片荒原之中。她环抱双腿坐于草地，目光落向西边故土，眼中布满的是比这迷雾更为浑浊的迷茫。

她不明白为何向来冷静的自己会做出这等不自量力的举动，更不明白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你知道那把匕首为何叫做‘诛星’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青玉案慌忙转过身去，神情狼狈，一时不敢抬眼直视这位不请自来的黑袍人。

来人也不见怪，自顾自地解答起来：“宗主在时，常与我说起他的平生夙愿，那便是诛灭紫微星。为此，他付出了许多代价，铸造出五把兵器，其名为‘初心’、‘摇光’、‘绝影’、‘缺月’、‘诛星’。”说到这时，来者微微一顿，语气之中略显感伤，“初心为始，诛星为终，这两柄剑是宗主倾注了更多心血、给予了更多厚望的兵器，为此，宗主慎重地为其挑选继承者，而这两柄剑，亦会为自己挑选主人。”

青玉案一愣，一时读不懂对方语中之意，更显手足无措。

“大、大尊者，我……”

“不必多礼，是自己人，叫我一声‘公子’便可。”不动明王轻声应道，随即将脸上鬼面摘下，露出真容，“贪狼的眼睛能洞察人心，我知道，你与那个人的诚意，是不一样的，因此，我也给予你足够的信任。”

不动明王微微一笑，语气温和。

望着对方投来的目光，青玉案脑中如有千团乱麻。她怎么也料想不到，天心宗的大尊者、传说中的贪狼星，竟然会是一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俊公子；亦想不到，他真正的为人也不似先前那般冰冷威严；更想不到的还要数……

“这柄匕首，其上浸染了天机星的血，这是它上一任主人的杰作。”

青玉案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也终在此时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胸前波澜一颤，开口问道：“大……公、公子您的意思是？”

她这一声“公子”喊的极为拗口，似是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称呼，因而一声之下，模样也多了几分别致的羞赧。

“只是单纯地觉得你与它上一任主人很像罢了。”不动明王收敛起笑容，表情逐渐凝重“宗主看人的眼光绝不会错的，一把兵器，追寻的并非最强的主人，而是最适合的。”

青玉案微微颔首，没有直接回答，动作表面上不再似先前那般紧张，但心里却生出几分忐忑。“诛星”的上一任主人，她是知道的，或者说，她认识水龙吟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略显老成的少年。

青玉案与水龙吟是同一批“器皿”中的“蛊”，他们二人也是这批“器皿”之中最为突出的“蛊”。青玉案是因为其出众的样貌，而水龙吟则是真正的实力。起初，青玉案还无法适应和接受这残酷的地下炼狱之时，是水龙吟多次救下了她的性命，也帮她走到了最后一步。

但最后一步的蛊，只有一个。

水龙吟在矛盾的抉择之间，最终将锋刃对准了青玉案。

青玉案仍旧记得，那天她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气；水龙吟满身伤痕，手中紧握着匕首，满目悲伤，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青玉案看着他，嘴唇嚅动，却说不出话来，只是莫名地觉得对方很可怜。

二人对视了很久，水龙吟方才举起了匕首。

伴随着一阵悲怆的嘶吼声，青玉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合眼的最后那一瞬，她忽然又觉得他很可笑。

沉重的步伐渐远，青玉案仿佛听到了某种声音，但她已无心分辨。而就在她生命即将消逝的尽头时，那位门主却将她拉了回来，并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

“为什么？”她问。

“太贵了，就这么死掉，不值得。”那位门主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青玉案方才察觉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那时起，她在心中暗暗发了一个誓。

到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水龙吟了，只是偶有听说，直至今日。

“诛星……”青玉案轻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尔后忽然抬首，两眼死死地盯着不动明王，眸中似有火光，“公子，你能看透我心？”

后者点了点头。

“我想要的，你能给么？”

后者低垂眼眉，仿佛陷入了沉思，没有回答，或者说不知该如何回答。

青玉案起身，情绪激动道：“我会成为你的爪牙！我可以把一切都奉献给你！但，这是我毕生的愿望！是我迄今为止……活下来的理由！”

“我知道。”不动明王迎上了她的目光。

二人对视，青玉案忽然展颜，似是冰雪消融。她举起手中的匕首，横于身前，掷声道：“以‘诛星’之名起誓，我定会证明自己！”

“然后……”

然后……

复国。

“复国。”

青玉案喃喃起来，手中的诛星在这一瞬仿佛有了某种感应，发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

青玉案扬起头，感受着此刻云仙阁内肆虐的火光，心中的光芒亦在此间跃动。

随后，她缓缓起身，傲然而立，蓝色的眸子中藏匿着杀机，这是一种将一切置之度外的决然。

尔后，风起，杀意弥漫；一动，恍若流星。

一如那时的水龙吟。

夜叉，如鬼魅

金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