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食言

画面仿佛定格了。

但还是会有人为此感到局促不安。

在这只听得见风声的断崖边，却有人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是被某种事物抓住了一般，“砰砰”地跳个不停。

柳芊芊慌里慌张地把头又转了回去，白净的脸庞红的仿佛能滴出血。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直至一个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大小姐，交出天心印。”

不动明王像是从沉睡之中苏醒般吐出一口浊气，随即重新挺直身子，一步一步地向着悬崖边的二人逼近。

他走的每一步都很轻，却让人感到无比沉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柳芊芊不禁向后倒了半步，双肩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本以为自己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但当真正面对之时，她虽觉得坦然、没有感到害怕，但身体却不知为何还是会难以自抑地发抖，也不知为何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那道逐渐逼近的高大黑影，如同一座山，一座正布满了阴云的山。

山上有山。

踏。

踏。

被那恶鬼面具之下闪烁着幽光的双眼瞪着，竟恍然间有种堕入地狱的幻觉，耳边有如响起了小鬼凄惨无比的哀嚎。

柳芊芊终是抵抗不住这等威压，两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喂，我刚刚都说了。”

忽然有一只将她下坠的身形托住，耳边也同时响起了那熟悉且好听的声线。

“我还没死，别欺负小女孩啊。”

眼前一晃，有剑光亮起。

不远处已是黯淡失色的踏雪剑忽然有了生命一般地竖起、浮空，剑身之上逐渐开始蔓延出若有若无、丝丝缕缕的白光，它们如烟雾般弥漫、缥缈，好似浑然天成。

随后那剑飞至墨君身旁，剑身震了震，绕着他转了几圈，似是在发泄着不满。

墨君扬手将其握住，脸上挂着微笑，像是安慰小孩一般说道：“抱歉了老伙计，刚刚有些走神，以后我再也不会把你丢下了。”

剑光大作。

那种压抑的感觉骤然消散，柳芊芊以手捂着心口，愣愣地看着重新挡在她身前的早已伤痕累累的血色身影，目光逐渐变得迷离，水雾弥漫。

眼前好像真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不动明王看着这一幕，缓缓地眯起了眼睛，他道：“大将军，你觉得凭现在的你，能拦得住我？”

“至少我要为自己选择一种死法。”墨君的脸上依旧展露着笑容，那份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也丝毫不曾锐减。

但其实此刻的他，就连站着都十分费劲了，手中的剑，更是无力挥动，此番虚张声势，又怎能瞒得过面前的黑袍人？但他觉得，自己可以死，但不能丢人，更不能在女人面前丢人，至少表面上，要死的漂亮！

不动明王仰天大笑三声，突然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逼迫已退无可退的二人。他的视线转向躲在后方的红裙少女，冲她伸出了一只手。

“大小姐，交出天心印，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什么？”少女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随后她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急忙又将手移至耳旁，拽了拽圆圆的耳垂。

墨君也在那时有些错愕，眉头深深皱起。与他所想的一样，这个名为“

天心印”的事物确非什么简单的玩意，此物落在自己的手中后，想必这不动明王已觊觎它很久了。

而自己当初前来这断崖峰的目的，最主要的便是看看能否找到一些当初剿灭天心宗时错漏的线索；二才是为了一窥那传说中的紫金檀木匣子。

虽然不知这天心印究竟是什么玩意，但刚刚……似乎确实是它救了自己一命，这种东西，怎能轻易地交出去？

但不交出去，又该如何？

墨君的脑中开始飞快地思索应对之法，身后的少女也在此时两手攀上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问了一声。

“怎么办？”

“大小姐，我已经没时间跟你们浪费了。”不动明王根本不想跟他们这般耗着，他竖起两根手指，沉声道：“你们只有两种选择，一，被我杀了，天心印终究还是落于我手；二，交出来，我放过你们。”

“不要妄动歪脑筋试图激怒我，你就是将天心印从此处抛下去，它也不会有丝毫的损坏，顶多我花些时间将其找回来罢了！而你们的下场，将只有……死！”

这个“死”字咬的很重，好似夹着一股强大的气劲喷薄而出般，震得人心底一颤。

墨君的脸色沉了下来。

“咋办啊！”身后的少女抓耳挠腮，不断地催促着。

“大小姐，我在想……”墨君突然换上一副笑脸，开口道。

“嗯？”柳芊芊喜上眉梢。

“要是我们身处的是背崖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像你当初那般直接跳下去，我料那不动明王也不敢跟我们赌命追上来。”

“都什么时候了！”柳芊芊气的咬牙切齿，心道若不是看在这混账全身是伤的份上，定要让他好看。

墨君眨了眨眼，长叹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次，算你赢了。”

“哼。”

不动明王冷笑一声，纵身一跃，落至二人身前，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盯着两人，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柳芊芊无比忐忑地递出手中的方形玉石，嘴里还强调着：“说、说话算话啊！”

“当然！”

就在不动明王接过天心印的一刹那，他脸上的面具仿佛活了一般，表情忽然有了变化，那原本已是无比丑陋的恶鬼开始肆意地狂笑，笑的狠厉、奸邪。

随后，他挥出一拳。

快的让人根本无法看清。

而这一拳却在即将击中墨君之时停了下来，随后不动明王浑身爆发出滔天的气势，背后一道足有数丈高的虚影浮现，尔后那化作一匹狰狞的饿狼，仰天张开了血盆大口，继而冲着下首的两人狠狠咬下。

墨君见状大惊失色，纵然他已提前做好防备，但这等威力，他根本来不及招架，更无法招架。

狼首如风般穿透了墨君的身体，身上的血衣顷刻间被撕碎开来。

墨君仰头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却像是被某种力量操控般重重地砸落在地，钻心的疼痛一瞬间几乎令他丧失了意识了。

耳边蓦地只剩下了少女的惨叫。

“你这个小人！”

柳芊芊扑倒在墨君身上，颤抖着双手将后者扶起，染了满身、满脸的血污。

她怔怔地听着怀中之人气若游丝的喘息，仰起头，双眸已变得比鲜血还要猩红。

不动明王把玩着手中的天心印，却开始嬉笑起来：“放心，我

向来一言九鼎，说不杀，就不杀，他一时半会可死不了。”

随即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诡谲：“不过，若是再拖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柳芊芊一愣，眼中又多了一分希冀，她咬着牙，将怀中之人的一条手臂环过自己的肩膀，扶着他艰难地站了起来。

“墨君，再撑着点，别死。”柳芊芊努力地冲他挤出一个微笑，声音中却满是哭腔。

后者的喉咙里淌着血，吊垂着眼帘，连回应都已是含糊不清了。

“我已经发过誓了……你可不要再让我食言！”柳芊芊拍打着他的脸，泪如涌泉。

墨君猛地咳出一口浓血，笑意再度浮现：“那、敢问、大小姐……何谓、今生、何谓、今世……”

“你的命已经归我了，在我杀你之前，不准死！”

“那你、还、真是、任性呢……”墨君的脸垂的更低了，却还在笑，笑的难看。

“不过……大小姐，你食言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我倒想多看几次呢。”

话音落下，意识虽在，但那修长的身影却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了，他的手臂缓缓地从少女肩头滑落，身体坠落而下。

任凭少女哭喊，拉扯，再也难以移动分毫。

好重。

真的好重。

柳芊芊拽着墨君的衣襟，一声又一声地呼喊着，心中充满了恨。

但此刻，她却非憎恨那位将他们逼迫至此的不动明王，而是在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甚至连一个人都背不动。

她想起那天，二叔死在她面前时，她也是这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哭着，却什么都做不到。那句断发立下的誓言，到头来，还是屈服于自己的自私，终成了自我安慰的虚言。

她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

晚了。

逃避的太久，似乎已经让自己忘了想要做什么；死，很是轻松、简单，难的却是坦然面对死亡；弱小，很是可怜、可悲，却又是那么地可恨。

这绝非成为累赘的理由，亦非无能的借口，而是一种矛盾。

矛盾在于，明白的太晚。

得道者，近在黄昏。

不动明王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目光之中没有丝毫悲悯。虽说此情此景令他想起了一个人，但经历过，就已变得从容了。

他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那抹狡诈便已重新浮现。

“大小姐。”他喊了一声。

后者愕然回首，面容已全然没了神采，除了失魂，便只剩落魄。

“礼尚往来，我拿走了天心印，自然也要还大小姐一样东西。”不动明王将一件事物轻轻置于两人跟前，随后笑了一声。

这笑声中，不怀好意。

做完了这个动作后，不动明王站直身子，向柳芊芊优雅地行了一礼，随后身影化作万千只振翅而飞的黑鸦，在夜空中消散，只留一声赠言，在这片桃林中回荡。

“祝二位，武运昌隆。”

黑云散尽，柳芊芊怔怔地将目光落在不动明王留下的那样事物上，借着皎洁透亮的月光，终于将其看的真切。

那是一件装饰的极为漂亮的檀木盒子。

其上，满缀着紫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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