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春尽

微生悠曾孤身入太安，夜访墨君，向他说了一个秘密。

那晚，微生悠请求墨君保护大皇子，一切，就此拉开序幕。

微生悠离开之时，墨君起身送了他一程，两人并肩而行，脚步却又轻又慢，明明不长的路程，却走了很久很久，话，也说了很多很多。

“看你的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病了？”微生悠望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墨君，关心地询问道。微生悠记得，自己与墨君共事多年，今晚算是第一次见他脸色如此难看。

墨君回以一笑：“殿下说出这种大事，想必凡是听到的人脸色都好不了吧！这世上能给陛下‘戴绿帽’的人想必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殿下可谓是举世无双！”

“放屁！我进来的时候你脸色就这样了！”微生悠笑骂道，随即话锋一转：“你似乎有事要问。”

“殿下也似乎话没说完。”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微生悠眨了眨眼睛，感叹道：“一年多没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三娘她是你故意留下来的吧，你我皆知这种事不是一个青楼女子可以涉足的，为了什么？”

“不错，这种事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能听的，你我皆心知肚明。但是……殿下不还是照样说了出来？”墨君调侃一句，不置可否。

微生悠听罢大笑一声，拍了拍墨君的肩膀：“行了，我看咱们也都别绕弯子了，老实交待吧，这回你小子又打了什么主意？”

墨君眯起了眼睛，精芒乍现：“最近京城发生的事，殿下可有了解？”

“大致还是知道的。”微生悠一摸下巴，思索片刻，点头道。他人虽不在太安，但却一直很关心京城发生的事，何况这段时间江湖流言何其迅速，在这司州境内，就算不去刻意了解，仅凭道听途说也能知晓一二了。

一是大将军班师途中，所押的天心宗囚犯尽数被降三世明王劫走；

二是贪狼星觉醒，天下震动；

三乃是陛下宣布欲立太子，朝野即将出现动荡；

四便是京中出现了一名刺客，其真实身份乃是天心宗的军荼利明王，落网之时还污了墨君一手，以至京中出现了些对大将军不利的流言。

微生悠扳指一算，大概便是这四件，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般惊道：“你的意思是？”

“殿下，您也知道，我这个人嘛，素来不喜欢插手朝中的政事，为了避嫌甚至连早朝也不愿去，当然，这些皆可以算作我比较懒。”墨君微微一笑，随即目光变得狠厉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有人在算计我，我便会坐以待毙！”

微生悠笑道：“有趣。”

“是很有趣。”墨君点头道：“自从柳千重死后，天心宗看似便已经分崩离析了，但我心里一直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切进行的太过顺利了，真正的幕后黑手必然还在潜伏，因此我就默默地等了下去。”

“果然，天心宗出手了。”说到这时，墨君顿了顿，微微皱起眉头，接着道：“说实话，他们的动作有些快，甚至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更没想到那降三世明王居然能强到如此地步，这点，倒是要赞他们一声动如雷震了。”

微生悠疑惑道：“你是指降三世明王劫囚一事？”

“这是其一。”墨君沉声道，随后一指自己的脑袋：“这，是其二。”

微生悠不解道：“你指自己的头做什么？”

“贪狼星觉醒了，这人有些可怕，他的野心也不小。”

“什么意思？”

“这家伙，居然在侵蚀我的神智，试图让我疯癫，让我以为自己便是贪狼。”墨君自嘲道：“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被他糊弄到了，这些天里被梦境折磨的几欲崩溃，但好在有人助我，这才挺了过来。随后我便意识到一切似乎不太简单了，但终究是敌人在暗，我在明，因此只能等。”

微生悠奇道：“有人助你？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墨君展颜道：“我并不认识那人，也从未见过，但我猜测……他应该是天机老人吧。”

微生悠一愣，随后释然，这世上，或许也只有天机才能如此了。

墨君解释道：“那日他给我算了一卦，道是‘贪狼入室’。起初我还是不解，‘入室’这二字到底是何意，直到我在梦中再次见到那黑袍人之时，我才明白了。”

“对常人来说，‘入室’乃是入师门，参学道；而对贪狼来说，‘入室’便是入龙门，掌生杀！”

“此人野心极大，他想除掉我！”

微生悠愕然，似乎在回味墨君的说的话。

墨君脸色阴沉，愠怒道：“而想除掉我的，还不止一人，贪狼算是其一，其二便是宇文氏。”

微生悠眯眼问道：“宇文氏乃是朝中权贵，他们素来的表现倒也平常，似乎没什么问题。”

墨君戏谑道：“殿下就不用试探我了，宇文烈那老狐狸是什么人，殿下您曾经贵为大将军、半个丞相，还不了解他吗？”

微生悠满脸笑意，不置可否。

墨君也不见怪，接着道：“很显然，陛下宣布欲立太子，这下算是给他的狐狸尾巴点了火，宇文烈坐不住了。殿下您也知道，朝中两位皇子背后都有各自的势力，宇文氏便是三皇子一党的主心骨，而他们欲与大皇子一党一决高下，则必定会拉拢我。”

“为了监视我，他们派了一个人。”

微生悠一滞。

墨君目光黯淡，语中饱含复杂之情：“三娘，是宇文氏的人。”

微生悠干咳一声，勉强道：“你怎么知道？”

墨君叹息道：“以前便有几分猜测，最近才敢肯定。明月楼背后的势力，乃是宇文氏。”

微生悠倒吸一口冷气，如同想起了什么般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你今晚留下三娘的目的？”

墨君默默地点了点头。

微生悠大怒，斥责道：“你利用她！你怎么忍心做出这种事！墨君，本王算是看错你了！”

“殿下，您不也是？”墨君针锋相对：“您明知三娘只是一青楼女子，不该染指朝中的政事，但依旧当着她的面，拜托我保护大皇子……殿下，我是在利用她，但也是在试探您。若是您要说的乃是些无关痛痒的叙旧，自然没什么，但您却当着三娘的面，这点，不止是因为她是您的女儿吧？”

微生悠身子一震，如触电般呆立当场，半晌过后，苦笑一声：“你知道了啊……”

“猜的。”墨君盯着微生悠，淡淡道：“以前就觉得奇怪，殿下为何对一青楼女子这么上心，想来三娘的身世也挺怪的，殿下既然承认了，那我也没猜错。”

墨君说的很平淡，没有责怪，没有怒意，也没有叹惋，他并不关心微生悠为何抛下梅三娘母女，也不会对此事评头论足、指手画脚，他知道，人人都有难念的经，若是微生悠想说，那自然会说，不必去追问。况且在他看来，微生悠待梅三娘如何，他心中有数，齐王殿下并非如此绝情之人。

微生悠目光迷离，望着天空，似乎在想些什么。

墨君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你说，你已经算到了贪狼、宇文氏要对付你，那你……能算到三娘的未来吗？”微生悠突然开口问道，语气似乎有些哽咽。

“殿下，我不是天机。”墨君低声道。

微生悠又问：“那你，究竟觉得三娘如何？”

墨君垂下头，不答。

微生悠惨笑道：“那你又有没有想过，你利用三娘算计宇文氏，结果无论谁输输赢，三娘会变得如何？你们又会变得如何？”

“殿下，我曾经答应过你的。”

“原来，你还记得吗？”

墨君目光呆滞，随后发誓道：“我答应过殿下，一定会照顾好三娘！”

微生悠一愣，突然开怀道：“那我便放心了。”

见状，墨君突然问道：“那殿下您又有没有想过，您今晚当着三娘的面说出这种事……你我共同扶持大皇子，若是让宇文氏知道了，他们与我们就成为了政敌，定会对咱们不利！我自谓是不惧宇文氏，但殿下又该怎么办？这种事一旦传出去，搞不好就是灭顶之灾！”

微生悠目光狡黠：“本王又不知道三娘是宇文氏的人。”

墨君气急：“那大皇子真的是您的儿子吗？我不信陛下如此英明，会察觉不到这种事！”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这很重要吗？”微生悠挂着淡淡的微笑，喃喃自语。

闻言，墨君有些不解，刚欲再问之时，又听得微生悠发问道：“既然你已经猜到天心宗、贪狼、宇文氏皆欲对你不利，那你有对策了吗？”

墨君沉吟道：“敌人在暗，我在明，这一点对我很不利。因此，我想弄一个险，设法转至暗处，只是该如何做，还没有想好。”

微生悠看着他，目光如炬：“或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墨君也望向微生悠。

“我记得你刚刚说过，在三娘面前说出这种事，很不合常理，对吗？”

墨君点点头。

“我今次入京……”微生悠语气怅然，一声喟叹。

“本就是来寻死的。”

墨君一愣。

那晚，落花门外，春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