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栖霞山寺

栖霞山位于建康城东北方向四十多里处,长江南岸。

栖霞寺建在栖霞山西麓的山谷中,寺门朝西,北东南三面被栖霞山环抱。

栖霞寺以弘扬大乘三论义理而著称于世。

三论义理起源于龟兹国译经大师鸠摩罗什,一百年多来,只在北方流传,因南北分立,难以传播到南朝。

高句丽国道朗法师来华,在敦煌学成三论义理,来到南朝,定居栖霞寺,三论义理首次在南朝传播。南朝始承大乘佛教的甘霖。

栖霞寺不仅是佛家名寺,更是赫赫有名的武学门派。

寺中僧人,佛法与武功双修并重。

栖霞寺独门武学金刚般若功,修练法门源于佛门金刚般若经,刚柔并济,阴阳相合,既得金刚之力,又有慈悲般若之心。

旭日东升时,五骑快马来到栖霞山脚下,只见山脚立着一座大门牌楼,上写“栖霞山寺”四个大字。

众人下马,过牌楼,牵马走上一条长约百丈的宽石阶。

石阶坡度平缓,直通栖霞寺山门,但抬眼望去,写着“栖霞寺”三个大字的山门雄峙于百丈石阶顶端,两侧院墙高高耸峙,连接着左右山峦,颇有雄关气象。

羊子鹏曾随母亲来过栖霞寺进香,当时年幼,未曾注意到栖霞寺的地理位置和防御工事,此次前来,有心留意,不禁赞叹称奇。

众人登上百丈石阶,进山门,来到寺院之中。

羊子鹏当即呆住。

栖霞寺的庭院之中,满是衣衫褴褛,蓬头散发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或铺几张麻布,或垫几个蒲团,或卧或坐,或倚或靠,不知几多。

挨近山门的人,见到众人前来,都瞪着眼看,眼神中有一些期许,又有一些麻木。

“这是?”如此场面,也出乎了贺琛的意料。

法朗道:“这些都是从建康城或是临近县城逃出来的难民。”

“哦!”贺琛又打量一眼,问道:“有多少人?”

法朗道:“近两万人。寺里的房舍不够用,就只能挤在院子里。”

贺琛等一时肃穆起来。

“劳烦法朗师兄招待客人,我与圣姑母子回纱帽峰了!”帷帽女子对法朗道。

“谨依圣尊。”法朗对帷帽女子极为恭敬。

帷帽女子与孙玉烛母子一起,穿过寺中庭院,沿着石阶,进到栖霞山中去了。

法朗领着贺琛父女和羊子鹏,进栖霞寺,来到栖霞寺正殿毗卢宝殿。栖霞寺与别家寺院不同,正殿名为毗卢宝殿,而非大雄宝殿。

四人进了毗卢宝殿,殿里掌着青灯,殿内一侧,真谛大师与一位黑须老僧相对而坐,正在讨论佛法。

这位黑须老僧,便是栖霞寺主持僧诠方丈。

大梁初年,萧衍敕令僧怀、僧诠等十名高僧,前往栖霞寺,师从道朗法师,学习三论义理。

二十年前,道朗法师圆寂,僧诠继任栖霞寺主持。

僧诠方丈佛法造诣高深,被誉为大梁三论宗主,武学修为也是极为深厚,是嵩阳武榜榜上有名的武学宗师。

真谛与僧诠见四人前来,起身相迎。

“师父,徒儿没能把师伯带回来!”法朗向僧诠道。

僧诠道:“无妨,等他厌烦了,自然会回来的!”

法朗又向僧诠介绍贺琛父女和羊子鹏。

众人互相见礼一番。

贺琛向僧诠深深一礼,道:“栖霞寺容留万余难民,贺琛身为朝臣,替大梁朝堂,谢方丈慈悲壮举!”

僧诠道:“佛祖有好生之德,老衲听从佛祖教诲罢了。只是栖霞寺丹丸之地,粮储也是有限,难民又源源而来,只怕维持不了几天。既然贺居士到此,还请贺居士为难民们谋个归处!”

贺琛道:“难民去处,琛心中已有计较,只是眼下先有一件难事需要应对!”

“何事?”

贺琛道:“侯景知道我和子鹏都逃来了栖霞寺,恐怕会派兵来攻!”

僧诠道:“该来的总会来的。老衲素闻贺居士出身军旅,善于守城,老衲这座栖霞寺,虽不是城,也可坚守,寺中弟子也有武艺防身,还请贺居士统筹应对,全权主持,保我寺院周全!”

贺琛躬身道:“琛义不容辞!”

贺琛父女和羊子鹏告别真谛与僧诠,出了毗卢宝殿。

法朗带三人来到一处禅房,洗漱一番。

贺薰换下了侍女的衣服,换上小沙弥的素衣,裹上一件素袍,把刚刚洗的头发简单一扎,很是清丽。

法朗和三人一起吃了早粥。

栖霞山中多有草药,法朗让寺中沙弥熬煮草药,给三人服用疗伤。

法朗带贺琛去寺中巡视,部署防务。

贺薰与寺中沙弥借了针线,让羊子鹏把黑斗篷脱下来,缝补起了斗篷上的伤口。

“薰儿,你知道吗?这件斗篷是敬言姐留给我的!”羊子鹏说得高兴,没有注意到贺薰低垂的眉头。

“你有敬言姐的消息吗?不知道敬言姐现在是不是在台城里。”羊子鹏问道。

“没有,没听到过…”

“嗯,敬言姐一定不会有事的!”羊子鹏又是一阵惆怅。

“薰儿,你为什么会假扮侯景的侍女?”

“我要报仇!”

“给谁报仇?”

“我以为你和爹爹都死了,给你们两个报仇!”贺薰抬起眼来,看着羊子鹏。

“薰儿,你…”羊子鹏方才真正意识到,过去几天贺薰面对的是什么。

“我喜欢你,你知道吗?”贺薰的眼里泛着泪花。

“…”

“我知道你喜欢敬言姐,但是我就是喜欢你!”贺薰坚定地说。

“…”

两人青梅竹马,一起念书玩耍,一起度过了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两人无话不谈,羊子鹏天性放达,对感情之事毫不遮掩,几乎每天都在贺薰面前表露对柳敬言的爱慕。

而贺薰性情内向,每次羊子鹏兴高采烈的谈到柳敬言,贺薰都会低头不语。

此时贺薰突然表露心迹,在羊子鹏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一时竟不知所措。

贺薰把黑斗篷缝补好了,给羊子鹏披在身上。

羊子鹏低头看着贺薰明艳的面容,恍然发现贺薰原来那么美,之前,羊子鹏从未注意到贺薰的美貌。

“出去走走吧!”

栖霞寺很大,寺中有十几处殿宇,几百个僧人。

寺中的宽叶已经落尽,松柏苍苍,偶尔寥落着几朵菊花和冬兰花。

难民虽多,但都很平静。

他们都是从突发的灾难中逃脱出来的,很多人已经失去了家人。

寺中回响着僧侣诵经的声音。

两人都很沉静。

二人来到一处无人的水塘边。

贺薰低头看着水里漂着的枯木。

羊子鹏看着贺薰娇弱孤单的身影,心中泛起一丝怜悯。

“我就像水里的落叶,漂来漂去,最后只会腐烂。”

“别胡思乱想!”羊子鹏一阵心酸。

“我娘去世得早,我没有兄弟姐妹,我常把你当哥哥。”

“嗯,我知道!”

“乌鸦军进城的时候,见人就杀,我怕极了。”

“我逃不出城去,也进不了台城,只能打扮成个小乞丐,躲着乌鸦兵,到处找吃的,露宿街头。”

“我当时有多想你啊!”

“我听说你死了的时候,我哭了一夜。后来我以为我爹爹死了,我也哭了一夜。其实我是隐隐庆幸的,你知道吗?因为我爹爹死了,就不需要我照顾了,我就能去给你报仇了!”

贺薰最后一句话,让羊子鹏的心深深震颤。

“我能杀侯景最好,不能杀侯景,也能跟你一起死了!”

羊子鹏强忍住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贺薰哭了。

羊子鹏把贺薰揽在怀里,擦着她的眼泪,道:“我还活着,一切都会跟从前一样的,我们一起念书,一起玩,一起长大!相信我,等我杀了侯景,一切都能跟原来一样!”

“不一样了!”

“为什么?”

“你有敬言姐了!”

“你还小,情爱上的事,你还不懂。”

“我比你懂!”

“我是真的喜欢敬言姐!”

“我知道。”

“你别伤心!”

“你好好活着,我就不伤心!”

羊子鹏终于不能自制,把贺薰紧紧搂住。

“子鹏哥哥!薰儿姐姐!你们在这呢!”

孙尚子小小的脑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羊子鹏急忙松开贺薰,贺薰泪痕点点,面色羞红。

孙尚子年幼无邪,闪着黑亮的大眼睛,道:“元月师伯请子鹏哥哥和薰儿姐姐前去,还请薰儿姐姐带着青州剑。”

“元月师伯是谁?”羊子鹏问。

“今早带着纱帽!”孙尚子道。

“哦!”羊子鹏高兴地对贺薰道:“元月师伯是要教你剑法哩!”

贺薰回禅房取了青州剑,两人跟着孙尚子,从寺院东侧小径登石阶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