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渡江,北岸近了

开皇元年,八月初十。↑菠』萝』小↑说

王朝人盼望了二十多年的北伐,终于在京城西校场拉开了帷幕。

午时三刻。

王朝皇帝郑坚亲自祭天奉旗、血斧肉钺,回调归来的震乾营五万将士则肃面正听,歃血明志,护拥圣驾。

京城的空气被积压多年的热血期盼和殷切祈愿挤得火热,大街小巷无一不是唏嘘感慨、激昂陈词。

王师从西校场起旗,所经之处必是人山人海,尤其是走过春台街时,甚至连民众夹道相送的秩序都有些混乱了。

不少热泪盈眶的老翁妇媪争先向军卒怀中塞鸡蛋、面饼,不少面色激动的少年儿郎挥舞着拳头,冲着军卒一个劲儿地喊杀敌立功。

民心激昂,百态俱呈。

有叫自己大儿子一定要为国争光、为家报仇的,有向隔壁老二许愿——立了军功回来,吾家幺女就嫁你了的,更有怀抱幼子追着夫君难舍难离的,等等等等。

直至王师出了城,京城内仍是人头攒动、插肩接踵,热门拥挤堪比往昔年元霄灯节。

不过任何事情总是要一分为二,在整个京城都沸腾的时候,当然也有些人还保持着冷静。

比如孔方。

自从被自己的那碗凉水醪糟撂倒、又被李好、邓怀接回京城后,他一直没有回墨香巷的家,更没有去夏府作个了结。

他仿佛消失了。

直到今日,在王师经行后,龙羽军领十李好来到城南某个贫陋小巷,叩了半晌门,他才从一家不起眼的民房中出来。

接过李好递来的一个小小纸卷,他没有说话,关上门后径直走进里屋,上了阁楼,顺着窗牖旁边的木梯爬到了屋顶。

屋顶有一排鸽笼。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犹豫半晌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卷,然后面露惊诧之色。

纸条上面的内容很简单,但言下之意似乎很不简单。

说是迎接圣驾出征的五万大军中,竟有四万龙羽军——整个龙羽军只有五万人,这一下便抽调走了四万?

还用震乾营大军来作遮掩?

孔方不知道李好让他把纸条上的消息放给谁,但知道消息这么不简单,前程一定会真的有希望。

尤其是在凉水醪糟事件以后。

他迅速将纸条卷紧,又从鸽笼中抓出一只雄鸽,将纸条塞到其腿间的竹筒间,细细塞好了,再双臂一振,将雄鸽送了上天空。

…………

除了孔方这样的人小物,朝堂上某些大人物,也保持着冷静。

他们是不得不冷静。

毕竟皇帝陛下亲征后,由晋王监国,他们则负有辅佐之责。

但让他们冷静的不仅是自己的职责,更多的还是因为听到一些传闻。

据说昨夜——北伐的前一天夜里,皇帝陛下召见了晋王夫妇,三人在陛下寝宫进行了一番长谈。

没有人知道三人谈了什么,但宦人看到他们出殿时,陛下仍是笑吟吟地与往常无异,那位神秘的晋王妃也一脸平静,但晋王殿下脸上却挂着从没见过的凝重。

有些大人物心里简单些,认为晋王是因为觉得监国一事太过重大,才显得格外慎重。

但某些大人物则冷静地分析着宦人消息里的细节,比如晋王当时那种凝重,除了是对监国的谨慎外,还应该具有一些更复杂的意味。

而让某些大人物猜测的晋王郑雄,在王师前脚才出城门,他后脚就开始履行监国之责,让更多大人物觉得,昨夜那份凝重不会太简单。

郑雄的第一道命令,便是京城禁器。

王朝建国六百年,京城从没有禁止过携刀带枪,郑雄不仅出了这道破天荒的禁令,还禁得十分严厉。

从即日起,进京城者不得携带任何兵器,在城中者,则应主动上缴兵器,私带或拒缴者,凡经查实便直接以祸战之罪下狱。

这道命令反响极大,让沸腾的京城很快就冷却了,民众们终于回过神来,北伐不是瓜田李下,不是请客吃饭,而是战争,是流血,是死亡。

…………

三声鼓,两声角,风陵渡随声浩然。

一艘接一艘的战船划破秋风,逆向江北而去,江面上不多时便桅帆蔽日,横看成岭,侧看如峰。

宋九命双手杵着双三刀,雕塑般立于船首,任秋风如何拂面,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一直是格外的慎重。

他必须慎重。

虽然和陈年事多有戏言,说霍青城的两万北氐军卒还不够他塞牙缝,但他内心从来没有真正轻视过。

这是战争。

我攻敌防。

以陆为阵,以城为防,敌军占尽了地利;江上秋风本甚,又顺向而南,敌军则再占天时。

天时、地利、人合,他三失其二,不得不慎重。

最应该慎重的,是他知道身后的某艘战船上,载着闵副都督、冉大都督,以及皇帝陛下。

有因如此,他不仅仅是在心里慎重,还为北伐这一首战,做了极其慎重的实际准备。

他所乘的战船居中,左右同有十六艘一样大小的战船,各有投石机八架,三十三艘战船首轮便有二百六十四架投石机,向江北岸的敌军发起远程攻击。

投石机后,每艘战船又置了整整百名弓箭手,共计三千三百箭,同时用以制敌先机。

为应对敌军的床弩重器,他也在首排三十三艘战船上分别搁置了两架床弩,弩箭均为壮汉手臂粗细,份量足以遏敌。

不仅如此,他还在首排三十三艘战船中间,分搁间夹三十二路共计二百五十六只舢板,上面满置长杆铁钩、隔火藜、河沙等物,以防敌军用火舟快攻王朝战船。

如此,在首排三十三艘战船先发制人、压敌士气和攻击后,第二排战船上的云梯、拖步、竹阶等等,便可借水着陆,让第二排二十艘战船上的一万名先锋将士率先登陆,抢占有利地势。

其后便水到渠成,镇兑营五万将士强行抵岸,为后面镇乾营铺开光明大道,然后两营十万兵力,合攻霍青城……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十里江波,遇战船,便只见,船头数圈白水。

慎重的宋九命感觉自己只不过是重新梳理了一遍战术布置,便忽见江面尽头已经出现了一条黑线。

那是衣冠江北岸。

“擂鼓!”

宋九命毫不迟疑地下了军令,目的不仅是提醒后面战船,江北岸马上要到了,更重要的是提醒所有将士,做好战斗的准备。

鼓声起,江波颤。

数百名军卒率先而动,拔轮缠石,装弩扣机,牛筋被拉长的声音如清天鹤唳,投石滚动的声音像是闷雷始出。

数千弓箭手调弦校弓,清整箭筒,箭镞纷纷相碰,清脆如乐。

宋九命突然哈哈大笑,一脸慎重瞬时烟消云散,浑身上下换了壮志豪情,大有笑谈渴饮北氐血的架势。

衣冠江北岸越发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