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五章 别无选择

南海郡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冬天,在京城飘雪的季节,这里仍是葱绿凉爽,甚至比春天还要让人感觉舒适。

桂树一身单衣,一脸的舒适。

他站在海边的一处乱礁的最前沿,虚着眼睛看着茫茫南海,任着海风吹拂,偶尔会因海鸟的鸣叫而抬眼看上一看,然后又恢复到一动不动的样子。

此处距离扬城不算太远,但因乱礁险危,平时少有人至,倒也算得上是一个欣赏海景的清静佳处。

但他不是在欣赏海景,而是在等人。

微黄的夕阳渐渐没入海的尽头,在墨绿的海面上洒下大片亮光。海面起伏不定,亮光也就显隐不定,并在明暗转换中折射出更多的色彩,美丽而复杂。

像是他此时的心情。

“美啊…….”

他看着夕阳坠入海面后在天边留恋下的那片红霞,喃喃道:“能看到如此美景,也不枉我吹了一天的海风……”

话未说完,他突然转身,怔了怔又扑通跪下,膝盖在坚硬的礁石上发出一声闷响,声音亦是低沉而颤抖,道:“拜见……”

“免了!”

秦政不知何时出现,一身黑袍在海风中微微飘动,银色的面罩被天际那片红霞映得有些发亮,看着像是一朵红蕊黑瓣的奇葩正在绽放。

他走到桂树身前,将后者轻轻扶起,道:“世人都知道我是北氐的军师,你们也就叫我军师吧。”说罢轻抚桂树肩膀,道:“这么多年,你们辛苦了。”

桂树眼中含泪,摇头道:“属下不敢言辛苦,只盼不辱使命。”

秦政微微点头,背着手看向天边那抹红霞,道:“京城里的事知道了?”

桂树稳稳心神,道:“整个王朝都知道了,但那位到底是如何死的却没人清楚,坊间倒是多有怀疑是郑雄所为。”

秦政沉默半晌,道:“这种事情,他的确做得出来。”又看向桂树,道:“但我没料到那小子竟然晋为见虚大境,我的计划自然要作出一些调整。”

桂树道:“属下一切听……军师差遣!”

秦政点点头,道:“杜家也要参加唐歌吧?”

桂树道:“前些日子青家来人通传,杜薇起先不愿,后经卓伟劝说,现已定了要参加。”

秦政道:“这二人如何?”

杜树道:“卓伟没有问题,做事也极尽心,杜薇或许谈不上尽心,但应该没有问题。”

秦政道:“为何是应该?”

桂树道:“她犹豫不决,却又身不由已,而且事到如今,她早已没有了回头路,所以应该没问题。”

秦政嗯了一声,道:“到了唐河以后怎么做,我等会儿会告诉你,但我现在要强调的是,面对唐河许家,再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

杜薇丝毫没有谨慎的心思,放肆地大笑着,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自从婆罗多国南庆归来,她便没有出过杜家大院,许吾浪的身影随时会出现在她脑海,像山一般沉重。

她愈见寡言,愈见削瘦。

直到这日。

贾东风死了。

这是正月里听到的唯一让她动容的消息,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忍不住放肆地笑起来,放肆地哭起来。

她恨透了这个男人。

如果不是这个曾经权势滔天的男人的威胁,她不会去趟南庆那滩浑水,更不会让许吾浪喝下那杯毒酒。

她恨透了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不该有的梦想,便不会借出蚀笑散,便不会被贾东风威胁,那么爹娘也不会与世长辞。

可现在的困境,又怎是一个恨字了得?

城外驻着镇坤营的数万大军,赤乌神骑每日进城巡警,她就算是一步不出大门,也知道这其中的原由。

偌大的杜家,被一把更为偌大的刀架在了脖子上,谁也不知道哪天,这把刀就会落下,将杜家一劈为二。

“薇儿!”

卓伟一直静静地看着杜薇,直待后者慢慢平静下来,才道:“贾东风死则死矣,你应该好好谋划一下,杜家以后该何去何从。”

杜薇惨然道:“还能去哪里,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

卓伟摇头道:“恐怕苍天不会给杜家什么好命,否则镇坤营就不会从祝桥镇来到扬城。”

杜薇止声,沉默良久。

卓伟微微一笑,道:“薇儿,我向来相信人定胜天,就像杜家的命,实则掌握在你手中。上次我便与你说过合作之事,其时我并没有逼你,但现在时势却在逼你,你没得选了。”

杜薇欲言又止。

卓伟道:“识时务者为君子,杜、卓两家尽被王朝迫害,你我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难道太祖皇帝那块掉了漆的牌匾,便能祐护你们杜家周全?你到底有什么不舍得?”

良久,杜薇微微点头,喃喃道:“舍得舍得,既有得方才舍,弃了南海,又能在哪里立足?”

“你担心这个?”

卓伟挑眉道:“薇儿,北氐和西羌不同,且不说国力是天上地下,便是从诚意来说,也并非是我们一厢情愿,而是北氐想与我们合作。不瞒你说,北氐国的军师已经到了王朝,今日桂叔便是去见他,你大可放心。”

杜薇怔道:“常听你们说起军师,可他毕竟只是军师,又不是穆尔元成亲口承诺,你怎么就那么放心?”

卓伟微微迟疑,道:“具体的事情桂叔才清楚,但我也知道穆尔元成对军师是言听计从…….再者说,我们真的别无选择。”

…………

宋且德别无选择。

知子莫如其母,虽然他尽量避免和宋夫人见面,但既然成了宋夫人的儿子,又哪里能真正不见面?

宋夫人到底感觉到儿子和以前不一样。

宋且德看着宋夫人看他的眼神有了越来越多的怀疑,心中暗生焦急,担心她那些怀疑最终影响了宋家的那些大供奉,动摇了他对宋家的掌控。

更恼火的是宋夫人的族家有位大户,其子在碣山神仙会丧了命,终是不甘不休地想要通过宋夫人讨个公道。

宋且德自然明白,这个公道无外乎就是银子。

按理说他赔些银子也无妨,但他怀疑这是宋夫人和她族家的计谋,想要借此来试探他到底是不是他。

真正的宋祖德是十足的诗人派头,肆意洒脱,若是平时族家开口伸手,他自然毫不吝啬,大手一挥就丢出了银子,但神仙会一事已有朝廷定论,此时族家再开口伸手,则就是讹诈。

宋祖德断然不会答允。

宋且德就只能不答允。

在他想尽一切办法敷衍掉宋夫人后,那位大户竟又向辜郡守告状,要求宋家赔偿失子之痛。

辜郡守客客气气来访过几次,被宋且德以辛劳为名打点后,便没有再来,而大户并不罢休,竟然把状告到镇离营的青神将案上去了。

青神将自然是青胜蓝。

宋且德年幼时在唐歌上见过青胜蓝,但并没有深交,只能以六大家族的情谊为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陈述了该大户的无理和贪婪。

不想青胜蓝虽然深以为然,但却又说要把这事儿真的当回事儿,只有查清了宋家在神仙会有无过错,才能绝了大户的心思,还宋家一个公道。

他要拜访宋夫人。

宋且德当然知道,一个认识他以及被他冒充的人,去拜访本就有些怀疑他的人,这中间的风险实在太大。。

所幸唐歌即将开始了。

虽然宋夫人是老家主遗孀,是新家主的亲生母亲,如果意外身逝,绝对不是一件小事,但如果事发时他已在去唐河的路上,那又有谁能怀疑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