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不像贵人的贵人

京城尹正是从三品官职,游走也是从三品官职,但两者之间却有地方官和中央官的天壤之别。

尹正管理的是京城治安,面对的是偷鸡摸狗或者杀人越货,游走却是分职六部,直接上朝面圣!

许逐波是吏部游走,在别人眼中也是贵人,那么他口中的贵人,自然是比他本人更贵的人。

堂内众人都盯向了大门,然后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肯定是、但极不像是的——贵人。

众人能一眼肯定他是贵人,因为他穿着明黄龙边常服,而穿此常服的人不但是贵人,而且是贵到极至的人。

说他不像贵人,则因为他笑得很朴实,甚至笑容里还带着些紧张,就像面对正在犹豫买还是不买的顾客的小贩一样。

京城大街上任何一个可以称为公子的青年,都还能从气度上看出其家底是否殷实,而从青年的气度上则什么也看不出来。

仿佛他就是一个勉强称得上公子的、十分普通的京城青年。

所以瞿尹正足足怔了两个眨眼的时间,才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下官瞿维栏,拜见二皇子。”

普通青年是二皇子,郑坚。

瞿尹正领了头,堂内跪拜之声纷纷响起。

二皇子像普通人见礼那样,双手抱拳,四下点头,朴实的笑容更加灿烂,连道:“都快请起,都快请起。”说话的同时,他径直向路小石走来。

路小石没拜,因为他比瞿尹正还要怔。

这便是传说中的二皇子?

按王朝制,皇子成年都会被封王爵,唯独这位二皇子,甚至在太子死了数月之后,都还没有得到任何封爵。

究其原因,便是据说皇帝并不喜欢这位二皇子,因为他根本就不像皇子。

根据从小道消息得来的认知,路小石甚至以为这位二皇子多半患过小儿麻痹症,要不就是智商严重受过伤。

然而眼前的青年虽然气度普通,但民事行为能力绝对健全,让他的认知得到了颠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瞿尹正,这是怎么回事?”

二皇子本来笑吟吟地准备说话,不防瞟着路小石双手被缚,便扭过头去,说道:“若是经审的人犯,自当下狱关押,若是未经审的嫌疑人,便不该如此缚其双手,以刑相辱!”

“二皇子教训得是!”

瞿尹正刚刚起身,闻言双腿一软,又差点摔倒,赶紧喝道:“快快快,给路公子松缚!”

一名龙羽军军卒低头给路小石松了缚,另一名军卒想了想,胀着脸将软刀还了回去。

“二皇子小心!”

卓伟在路小石接过软刀那一瞬,忽地大步上前,挡在路小石身前,道:“草民乃是西蜀郡卓家长子卓伟,恳请二皇子屈尊后退。”

二皇子面色如常,笑吟吟地说道:“原来是西蜀卓家的大公子,幸会幸会。”又偏着头瞧了瞧卓伟身后的路小石,道:“只是我不明白,卓大公子要我小心什么?”

卓伟看了看瞿尹正,道:“此人是杀人凶手,危险万分。”

此言一出,瞿尹正顿时在心里骂起了娘,心想你再是卓家大公子,终归是一介草民,哪有资格在二皇子面前出风头?

数名龙羽军军卒更是握紧了拳头,毕竟在此时此地,能够有资格谈及二皇子安危的,轮也该轮到他们。

但不管是瞿尹正还是军卒们,眨眼后便偷着乐了,因为卓伟闷吭一声就跪了下去,满脸的痛苦,看着就像是极不情愿给二皇子下跪。

而他身后的路小石则伸着右手,拇指和食指紧闭在一起,像把小小的剑悬在空中。

明摆着,路小石这是在卓伟身后搞了一次小小的、上不得台面的、但极有效果的偷袭。

这是他回过神来后,干的第一件事。

他不是不懂规律,更不是不知道在皇子面前动手的后果,换着任何时间,他再想弄死卓伟都得忍住,也忍得住,但现在他心里还藏着一只找死的公鸡,只想图一时痛快,哪里顾得上其他?

但他想找死,不代表就愿意被卓伟弄死,更不愿意被卓伟栽赃陷害致死,所以瞅着卓伟将后背送到面前来,他当然不会客气,选了半晌才选中了肾俞穴下手。

肾俞穴可是个好东西啊,被点中以后全身痛得那叫一个酸爽,连胯下那玩意儿都会痛得抽搐起来。

“保护二皇子!”

某位军卒一声大喝,数名同伴便同时拔出柳刀,向路小石和二皇子跨来。

“别过来!”

二皇子喝住了军卒,但似乎觉得自己过分了,又赶紧笑容满面地解释道:“不用保护的,真的不用。”

他侧跨一步避开痛得说不出话来的卓伟,冲着路小石长作一揖,躬身道:“郑坚见过漠阳郡王。”

堂内寂静,众人呆若木鸡。

路小石也傻了眼。

这厮可是二皇子啊!就算没有王爵,可还是二皇子啊!用得着给自己见这么大个礼?

“你们可要为我高兴呐!”

二皇子站直了身子,笑吟吟地环视众人,道:“我和石弟足有十七年未见,岂能不欢,岂能不欢呐?”

扑通一声,瞿尹正跪了下去。

他是最先听明白二皇子话的人,虽然难以置信,但理解起来却容易,一来他昨日便知道路公子和晋王府有着神秘但绝对不一般的关系,二来郡王是亲王之子,而整个王朝现在只有一个亲王,也就是晋王。

最直接也最重要的是,二皇子不但亲口说出漠阳郡王四字,还亲自作揖见礼——这当然是因为二皇子忌惮晋王,那么路公子竟然是漠阳郡王的事实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念至此,他心中充满了一言难尽的惊喜和后怕,声音越发颤抖了,道:“下官瞿维栏,参见漠阳郡王。”

堂内众人不管听没听明白、反没反应过来,瞅着瞿尹正跪了,也便纷纷跪下,齐齐参见这个实在不怎么像郡王,甚至刚刚还对卓大公子搞偷袭的郡王。

宋且德的大嘴咧到了耳根,无助地看向卓伟,但后者仍伏在地上,不能给予回应,呆了半晌后到底还是跪了下去。

卓伟是身痛胯痛心明白,正在暗自发誓定要收拾路小石,但耳中听到二皇子的话,惊得竟忘了痛,好在自己本就跪着,倒也掩饰得过去,只是将身体侧了侧方向,至始自终都没抬头。

路小石就尴尬了,心想这位二皇子果然蠢讷不堪啊!不该做的做了,那是他自己的事,但不该说的说了,那就是关乎到我路小石的事儿了。

这不明摆着告诉了卓伟等人,我路小石是奸贼之子?

其实他这个担心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被制封郡王的事,迟早要诏告天下,而事实上,像晋王“死去”十七年的儿子又活了、王朝在隔了十七年后又有了郡王这样的消息,不到一个月便传遍了王朝十八郡。

不仅与王朝交好的扶南国、掸国等也知道此事,连西羌国、北氐国同样获取了这个重要情报。

当然,对于普通王朝人来说,这个消息只会造成最初的震惊,其后便是对晋王的口诛笔伐,能够将亲生儿子用“夭折”的说法深藏十七年的奸贼,那得有多奸啊!

这是后话。

此时的路小石除了对二皇子感到无语外,就是暗自哀叹一声,莫说京尹衙的大牢去不了,便是邛州城也回不去了啊!

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知道他就是奸贼之子,柳大户、徐冬生、张老二等人会怎样吐他唾沫。

他更不想象,狗儿在听到金不换用他的段子换酒喝时,会不会抄起家伙砸了文君坊。

当然最不敢想象的是老牛头儿,一把年纪还要逃难,就是那个奸贼当年干的好事儿,如果知道他是奸贼的儿子,老头儿会不会忍不住在老竹酒壶里偷偷下了药?

“石弟?”

见堂内众人还跪着,二皇子轻声提醒道:“请他们起来吧。”

“你以为是演戏啊?”

路小石回过神来,终是难掩对这个便宜堂哥的怨气,硬邦邦丢下一句话,大步出了京尹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