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仿佛回到了燕城

山间没有了积雪,那些厚厚的枯叶便憔悴地显露出来,看着很容易给人一种疲惫虚弱的感受。

仿佛整座山都累了。

草儿实在支撑不住,重重地坐了下去。

杏儿教了她在雪山里生存的办法,比如在松鼠的洞穴、留鸟藏食的石缝里,都可以找到松籽、板栗等等;刨开雪层后,在冻土里也可以找到略带甜味的植物根茎。

这些东西都可以吃。

但如果二十多天一直吃这些东西,任何人都不能保持原有的体气和精神气儿,而本就虚弱削瘦的草儿,只能更加虚弱,更加削瘦。

坐着还是觉得累,于是她将身体平平躺在铺满枯叶的地上,闭上了眼睛——这却让她有些头晕脑旋的感觉,于是又眼开眼,呆呆地望着那些遒劲萧索但又刚刚透出一些生机的树枝。

她的眼神还是很坚定。

身上的羊皮褂更为破旧了,几乎与地上的枯叶分不清彼此,但她脚上那双明显偏大的棉靴,倒是十分显眼。

——那是她从那四个欺负杏儿的男人中的某一人脚上拔下来的,她连自己那双破靴都没脱,就直接套了进去。

她手里拿着一把柳刀,上面还隐隐有些血渍,但这些血渍已经不是她那一次杀人时留下的,而是属于一个猎户。

十天前,她遇着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猎户,因为杏儿兄妹的原因,她觉得只要是猎户就一定是好人,所以与那人说了些话、问了下路。

但她万万没想到,看似忠厚的猎户竟然从背后推倒了她,并且把他那臭哄哄的身体压了上来,于是她捅死了那个猎户。

从那个猎户身上,她搜到了一枚火筒,还有一块不大的盐石……可惜也就仅仅有这些。

躺了片刻,她又想起了杏儿,想起了虎子、铁牛,然后想起了那热气腾腾的熊肉烫……

这使她更加觉得饥饿。

她甚至有些想念前些时候的雪山,虽然积雪并不能真正解决饥饿的问题,但往嘴里塞一把雪,至少还是能解些渴。

眼下没有积雪,也没有那么寒冷了,但找水却难了许多。

还有,按理说山势渐缓后,行路应该容易些,但此处的地势却变得格外复杂,往往那些枯叶下不是山路,而是山石,甚至沟壑。

她觉得自己有些迷路了,但又不想遇着人,更不想去寻人问路。

这实在让她有些迷茫,有些纠结。

这时,她意外地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在近两个月的野外生存经验和教训的指导下,她没有为这些声音作出任何的反应——没有起身,甚至没有侧头,

她只是极小心地转动着眼珠。

她又看到了鹿。

不知道是不是曾经见过的那两只鹿,但同样是一大一小,同样是黑溜溜的眼睛透着好奇,正警惕地向她张望。

她一动不动。

两只鹿到底慢慢地靠近了,大鹿走在前面,在她脚下两步的地方停下,嗅了嗅,又继续靠近……

她突然侧翻而起,这次不是用她的双手去扼鹿脖子,而是直接将手中的柳刀送进了鹿的胸肋。

毫不犹豫。

大鹿一声惨咽便倒了,四蹄抽搐不已。

走在后面的小鹿被这变故惊得一顿,又猛然惊惧地窜跃开去,在数十步外才停了下来,呦呦地叫着,声音极其悲切。

她怔了怔。

但很快的,她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挥手佯打,将小鹿吓得更远,最后用力地将柳刀从大鹿胸肋间划拉下来。

大鹿死了。

她丢下柳刀,张开双臂,跪着挪动,合拢起一大堆枯叶,然后拾起若干树枝,密密地架在枯叶上面,架成了一个尖尖的塔形。

她喘了喘气,摸出火筒点燃了枯叶,然后鼓起腮吹着气,让树枝燃了起来,最后又拾起柳刀……

稍稍犹豫了一下,她手中的柳刀唰地一下剖开了鹿的皮毛,然后割取下一条血淋淋的腿肉。

她舔了舔嘴唇,用树枝叉稳腿肉,放到越燃越烈的火焰中去。

这一系列动作仍然显得有些生疏,也略显急迫,但先后顺序以及最后的结果却都像模像样,和两月前邛州城外雪夜里的那个她相比,已经判若两人。

肉香味渐渐飘了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然后身体有些发僵,因为她又听到了一些声音。

“啧啧,这小子运气不错啊!”

“他有个屁的运气,是老天可怜咱哥俩儿啊!”

她顺着这些声音看去,见树林里走来两个青衫大汉。

这两个青衫大汉正是西蜀郡卓家的卓老七和卓老八,数日前被少主训斥一顿,又被下了为卓家找回面子的严令,心中颇为郁闷。

他们与路小石交过手,知道从正面是找不回面子的,所以寻思着上了山,设制了一些陷阱之类的机关,然后就想把路小石引到山上来。

结果事与愿违,面对他们远远地挑衅,路小石只是莫名其妙地竖起了一根中指,然后就和那个笑眯眯的老头大步走了。

这让他们犯了难,不知道怎么给少主交差,也不敢轻易回西蜀郡,只得在附近瞎转,苦思着如何摆脱眼下的窘境。

但无意间遇着这么一个少年烤着鹿肉,袅袅的香气倒让他们心情稍稍好了点,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

草儿站了起来,将破旧的毡帽拉得更低些。

卓老七一把将草儿手中叉着鹿腿肉的树枝夺过来,闻了闻,喝道:“你小子没吃过鹿肉吧?这么烤早糊了。”

卓老八则蹲在死鹿旁边,用柳刀再割下一块腿肉,拾起一根树枝叉起来,翻转着放到火上。

“臭小子,你杵着干嘛呀?”

卓老七心中的郁闷无处发泄,见草儿还像根木桩似的站着,而不是像想象中那样仓皇逃去,不由得大怒,抬腿便踹了过去。

草儿闷吭一声,在枯叶里翻滚了一丈多远才停下,其间一根尖硬的枯枝刚好从她棉袄破洞扎了进去,刺破了腰间的肌肤,生出火灼一般的痛楚。

但她没有任何停顿,马上就咬牙站了起来,毡帽下的眼睛里满是怒火。

卓老八瞟了一眼,意外道:“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有些血性啊。”

卓老七呸了一声,道:“屁的血性,我看就是欠揍!”说罢将手里的树枝交给卓老八,冲着草儿猛冲过去,又是飞起一腿。

腿高臂扬,破绽大开。

草儿自然将卓老七的路数看得明白,但她身体的反应却完全跟不上,只能又被结结实实地踹中。而这次她身后就是山坡,于是一路翻滚了下去。

不知翻滚了多久后,她终于感觉到自己身体停下了,但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在不停地旋转着,同时渐渐模糊起来。

一片模糊中,她似乎看到了大大的马车、绰绰的人影,仿佛自己突然站到了燕城的大街上,虽然在她记忆中只看过一次燕城的大街。

她昏了过去。

所以,她并没听到一个妇人的轻声惊呼:“是个小姑娘啊!”

同样,她也没听到片刻之后,那个妇人冷冷的声音:“南海郡杜家的马车,谁人敢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