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秦中明最近特别闹心，摊上吴岳这样的小舅子，本身就是他人生的灾难，而吴岳能有今天的事业，除了他胆大心细，敢想敢做，还有一点，就是他有个好姐夫。秦中明步步高升，他的生意自然越做越大，但吴岳生意越做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
秦文宇曾经跟父亲聊过昊龙集团的事，包括拿地拆迁中的种种问题，他在拿地招投标的过程中使出种种手段，各种猫腻，向主管官员行贿，在拆迁过程中，对片区居民威胁、恐吓，甚至动用所谓的黑社会。
秦中明听了，也是吃了一惊，这官做的大了，觉得上面有人挺着，平步青云，平日里只关注上层建筑，没顾得上后院起火。他几次把吴岳叫过来，严加痛斥，搞得吴岳都差点跟他翻了脸。然而即使翻脸他还是要说，可说了却收效甚微，秦中明也是无可奈何，黔驴技穷，更何况他上面还有人撑腰，于是狠狠心，索性由他去吧，听天由命好了。
吴岳有时翻脸不认人，有时又转怒为喜，跑到姐姐家溜缝，所以官员就是这样，惩治其他人总有办法，而面对自己的亲属就很麻烦、很棘手。
秦中明望着儿子，又不由得为他担心起来，他曾经跟秦文宇做过很多次长谈，要他好自为之，管好自己的事情。
秦文宇答应着，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说实话，年轻人一时胡闹他是有的，但违法犯罪的事情绝对是没有的。他跟吴岳不同，秦中明是他父亲，维护好父亲才是他的第一要务，父亲是家里的大树，是他们这些人的大树，如果父亲因为他们这些人受到了牵连，被政敌攻击，大树一倒，那他们这些人就都得树倒猢狲散，一个也好不了。
官员当到一定的级别，就完全是只看上面，不看下面。只要上面的靠山不倒，下面只要没有太大的问题，基本是不会出事的。而反过来说，一旦官员要倒台了，就是上面的靠山放弃你了，不在保你了，或者是因为某种原因自身难保了，而那些早就躲在黑暗中想一心置于你死地的人会迅速的团结组织起来群起而攻之。他们会从你身边的人开始下手，一个一个的，顺藤摸瓜，拔出萝卜带出泥。现在的官员如果细查起来，有几个人能经得住考验，没有一点点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黄油蒙了心，吴岳依然我行我素，一点也不懂得收敛，搞得秦文宇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几次来找关彤商量。
关彤仍然在考虑关于建华集团并入泰和投资的事，不但手下的智囊们争论不休，股东会上的股东们同样是争论不休。
争来争去，关彤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最后，他挠挠头，揉揉眼睛，只得作罢，“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再斟酌斟酌。”
他已经反复斟酌了好多次，关彤有时候也想，难道自己真的老了，优柔寡断，犹犹豫豫的了。
原来人的衰老还不仅仅是体力上的，更重要的是精神和意志力，还有其他的，比如征服欲、占有欲、控制欲，总之，说好听的就是人老了，心软了，达观了，其实还是不想再动那个脑子，费那个劲了。所以很多古代的君王，年轻的时候英明神武，但老年都会怠政，比较著名的就是唐明皇，乾隆也可算一个。
自从关欣和繁星走后，关彤陷入了一种寂寞之中，原来每天都是忙，那时候觉得自己年轻，精力无限，自己的企业蒸蒸日上，也顾不上跟孩子们交流。现在企业的发展遇到了瓶颈，有时又觉得精力不济，而孩子们此时又离开了自己，矛盾啊，悲哀啊。
秦文宇能够常常过来，关彤还是很高兴的。经过了这么多事，他现在来关彤这里也不担只是为了关欣。想想自己，想想周围的人比如刘西文，曾经多么耀眼，迎来送往，车水马龙，黑白两道谁不给个面子？仿佛是一夜之间，风流就被雨打风吹去。经过了这么多事，关欣成长了很多，他也成长了很多。算了，一切随缘吧，世上很多事可以求，唯缘分难求。茫茫人海，浮华世界，多少人真正能寻觅到自己最完美的归属，又有多少人在擦肩而过中错失了最好的机缘。或者又有多少人有正确的选择却站在了错误的时间和地点。
秦文宇最近也感到了一种孤独，这是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他曾经觉得呼朋唤友，唯我独尊是多么风光的事，那些人众星捧月，把他视为神一样的存在，仿佛他就是再世的贾宝玉。有时秦文宇也想，他们巴结他是为了什么？如果自己的父亲不是秦中明，他又是什么？他什么都不是，他不过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而父亲如果不是高官，他原本是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平平淡淡倒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一切不可改变，开工没有了回头箭，父亲只能继续向上，不能向下，每天只能见招拆招。而他呢，感觉自己其实还是个废物，除了尽量少给父亲惹点事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原来套在他头上的种种光环，都是如此的虚浮。
秦文宇的到来，还真让关彤减少了一些寂寞。虽然他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毕竟也是看着长大的，这些年，他跟秦中明若即若离，若说感情，不可能没有，人都是感情动物，在一起久了，有一些利益上的瓜葛，也不可能完全扯得清，中国的商人从迈出第一步起，都有或大或小的问题。有些商人靠的是关系，比如那些官二代、红二代，他们手里有信息，比别人早知道国家发展的方向，自然是捷足先登，所以赚国家的钱是最容易的。有些商人白手起家，除了凭借自己过人的聪明才智之外，必须要寻求一个或者几个靠山，不然没等自己的企业发展起来，就已经倒下了。那么发展起来之后呢，如何与官员撇清关系？这是个难题，真的能撇清吗？
关彤在言谈中也发现秦文宇似乎比以前成熟了很多，说话行事变得小心谨慎，显然比他妈妈和舅舅都要先知先觉。这反倒使关彤增加了与他聊天的兴趣。关彤喜欢交朋友，是不是商界政界的不重要。他有时甚至能跟养花遛鸟的聊上半天，关键是他们能在言谈中说出一些独到的见解，而这些见解是关彤平日里未曾关注的。
秦文宇以前也跟关彤聊起过关于商人原罪的问题，关彤似乎很有些感慨，他长叹一声，“我一直以为自己做人做事谨慎为上，尽量不赚昧心钱、黑心钱，但这些年的事实告诉我，商人的原罪是的的确确存在的，无论你在哪个国家，哪种市场，只要还有商人这个群体，就永远不会没有原罪的出现。比如犹太人，世界公认的最会做生意的民族。那为什么德国的纳粹党要屠杀犹太人？犹太人有错吗？合理合法的做生意，赚你的钱，虽然这里面有原罪的问题，你觉得合理合法，但是民众看的清楚，你只是打着合理合法的幌子，做一些违背上帝的事情。马克思说过，资本一来就是肮脏的，带着血。所谓的市场经济一定是有剩余价值的，有时读读《资本论》，就会出一身冷汗。不管你拿什么主义冠以它，市场就是你竞争的利润。无论如何，钱也是脏的。有一次一位大师跟我讲，钱挣得再多，也不是你自己的，把钱花出去才是你自己的，让这些钱回到社会当中，尽快的还回去最好。我觉得他讲的很有道理，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花钱，捐各种基金会，希望它们能尽快的回到社会当中去。从西方宗教上讲每个人都是原罪的，生来都是有罪的，我们多在赎罪。做资本家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我们可能是有原罪的，因为我们污染过环境，我们用低价拆迁过，我们卖过高房价，我们打着融资的名义在资本市场上进行掠夺，最后受伤的总是真正的老百姓，所以我们都是有原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