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洞府惊变

这次出现在雪谷的,才是真正的昆仑门人。

他们的剑阵在瞬间完全牵动起来,气浪将地上十丈之内的雪卷入天空,峭壁也在这时发生大雪崩,山呼海啸的狂滚下来。雪,不再温柔如处女的胸膛,陡然变成海天之间肆虐的风暴,瞬息遮蔽了周围所有的一切。加上正在狂下的鹅毛大雪,雪谷似乎正在经历一场世所罕见的阵痛,灭绝尘世的阵痛。

可,剑阵的气流还在狂飙,白光隐隐闪动,透着冷酷的寒意。几十条青衣竟然在狂怒的雪潮中上下翻飞,好像浮沉地狱的焰火,说不出的妖娆,道不完的惊艳。展翅的秃鹫,真的扶摇云霄,宛如漂浮在浪尖上的白色泡沫,瞬间消散,瞬间重聚。可是每次重聚都能带来云涌的致命剑招。

风暴来得急,去得也快。

雪,还在下。可,风暴骤停。几十条胸口绣着振翅秃鹫的青衣还站在原地,阴寒的长剑已斜垂。可,圈中已有一条汉子躺在郁闷的血泊中,握成拳头的手里还仅仅捏着牛皮片,写满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的牛皮片,远远看去,很像怒放的寒梅。

慕容昭雪这次真的丧在青衣的寒芒下,谁会想到?

世间的事有很多都是想不到的,这是他的原话。

刘雪峰就没有想到,以为敌人一计不成,又派来第二拨杀手。握剑的手已开始发出“咯嘣”大响,他时刻准备用敌人的鲜血来填膺胸中的悲愤。因为,阿雪还处在深度睡眠中,背上的剑伤还渗透着血,这笔账总要幕后真凶偿还的。

青衣们很快站成两排,剑已藏入漆黑的鲨鱼皮的鞘中。细数一下,有二十四人,一样的眉清目秀,一样的面无表情,只是胸口的二十四只秃鹫依然迎着烈风微微颤抖。他们没有看刘雪峰,只是回头望着雪谷口。

刘雪峰这才看到雪谷口站着一个人。虽然在漫天的风雪中,仍然风姿卓越。此时,那个人正缓慢的走过来。

刘雪峰很少心动,可,他心动了。因为那个人的背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当然,江湖上会踏雪无痕的轻身术并不惊奇,甚至很多,但是那个人走得很慢,就很神奇了。他几乎是每走出一步就要考虑下一步要不要走,怎么走,好像每一步都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不过看上去还是那么潇洒。

三岁的孩童都知道,真的绝顶武功,不是快,而是慢。越慢越厉害。

半里地,那个人竟然走了半个时辰。

二十四青衣并不感到意外,竟然傻子般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没有半点抱怨,就好像该等那个人似的。

这半个时辰,刘雪峰做了很多事情。他在雪堆后刨开一个大洞,把阿雪抱进去躲风雪,又把所有尸体的衣服脱掉,放在洞口烧起来。阿雪需要热量,她的身体冰得吓人。即使这样,他还觉得阿雪会冷,脱了自己的灰袍,一半垫在地上,一半给阿雪盖上。做完这些事,他又坐回雪堆上,静静的看着将“踏雪无痕”练到巅峰的那个人影。

那个人走到二十四青衣面前没有停留,闷头继续走,还是走一步考虑一下。二十四青衣却没再傻愣愣站着,而是跟着那个人后面一起走。

他们走到雪堆旁才停下来。二十四青衣迅速一字排开,站着那个人身后,剑没出鞘,不过已横在胸前。是要动武,还是罢兵,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刘雪峰这才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一脸雪白,透明的雪白。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白的人来,甚至连眉毛都有点泛白。但是看起来绝不滑稽,倒有点仙风道骨。他穿的不是青衣,而是紫衣,胸口也绣着一只秃鹫,振翅的秃鹫。从雪堆上看过去,他很像切开的红薯,里面嫩白,外面深紫。头上系着的紫色绸带,随着风猎猎招展。全身除了皮肤是白的,都是紫色,不了解昆仑派的人一定会以为他喜欢紫色。但却是象征昆仑森严等级的标志,就和丐帮的布袋一个道理。赤橙黄绿青蓝紫,倒过来数,紫色是最高一级,只有掌门人的嫡传弟子才有资格穿戴。这么看来他身后的青衣等级也不低。

雪谷猛然出现这么多昆仑派高手,却是为何?

紫衣人稳稳的站在一块小石头上,才开始拍身上的雪花。其实,他身上没有雪花。会天罡真气的人,雪花怎么近得了身,即使是一柄剑也不见得能够刺得穿。可他还是轻轻的拍身上。然后又拍前胸,接着拍两肩。

他和刘雪峰一样,等所有事做完才昂起头说,“地上的人都是你杀的?”

问得很无礼。

刘雪峰浪荡江湖受过的白眼不知多少,也不觉得紫衣人无礼,微微点头。

“紫鹫代昆仑派谢过,”紫衣人说。

紫衣人是紫鹫,连刘雪峰都觉得很意外,看他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一定是昆仑派很有影响力的人物,可是没想到是紫鹫。昆仑紫鹫,一飞冲天。俠名天下,谁人不知。一个人功夫高不足为奇,可要以天下为己任就很难做到了。尤其是远在绝域之巅的紫鹫,一颗济世为怀之心堪比日月。

所以,刘雪峰对眼前的紫衣人绝对信任。

“你是紫鹫?”刘雪峰说。

“难道也有人冒充我到处做坏事?”紫鹫的脸微微变紫,好像有人冒充他是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脸色透紫,天罡真气已相当有火候。

“只是久仰大名才有此一问,”刘雪峰说。

紫鹫脸色缓和,望着雪堆后熊熊燃烧的大火,“荒野之地不可久留,暴雪很快就要来了,往前不远就是昆仑派的山间别院,虽然简陋,却能避一避风雪,不知刘兄意下如何?”

紫鹫知道他的名字,刘雪峰一点也不意外。紫鹫的见闻本来就很广。

“求之不得,”刘雪峰话未说完,就已抱着昏迷的阿雪走出来,灰袍已搭在阿雪身上,一张脸也藏在里面的。

雪,更大,甚至连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

走到雪谷口,刘雪峰看了一眼紧跟在后面的二十四青衣,说,“后面的兄弟个个都功夫了得,不晓得在贵派所司何值?”

紫鹫头都没回,说,“哦,昆仑二十四道灵。”

刘雪峰说,“听说昆仑二十四道灵和二十四卫灵绝不轻易离开无极崖的。他们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尤其是将无极剑阵推向新的高度,实在是昆仑派的镇派之宝。怎么也下山了?”

紫鹫愠怒,好像勾起无名之火,“最近昆仑雪域出现一伙杀胚,专门冒充二十四道灵和二十四卫灵行凶作恶,我们就是为了追杀这伙人才下山的。无极崖能出动的力量都出动了。家师动了真怒,发誓要杀光这些为非作歹的贱骨头。这是在拔虎须,自寻死路。”

刘雪峰说,“刚才你们杀的那个中年汉子是江南慕容家的三公子慕容昭雪,看来这件事和慕容家有关。我杀掉的那个中年人则是江湖上很有名的人物,蝶舞剑落红血。没想到连这种人也牵涉其中。”

紫鹫说,“落红血?听说这野狗杀人如麻,一把蝶舞剑使得滴水不漏,听说没有人能避开他风卷残云的一剑,相当霸道。连家师都对他的功夫赞许有加。”

刘雪峰说,“好像是的,他和慕容昭雪一起施展出来的那招就更绝了,简直风云色变,环环相扣,一招猛似一招。江湖上能避开那招的人,更是没几个。”

紫鹫说,“可你就是其中的一个,不但避开了落红血风卷残云的一剑,还击破了他们紧密配合的绝命杀招。武功之高,想来时少年辈最高绝的一个了。不过,天下又有几人能承受得了雪花刀法的绝地一击呢?”

紫鹫不仅会慢慢的走,快起来也很快。几乎同刘雪峰并驾齐驱。刘雪峰并非炫耀武技,而是太担心阿雪。小妮子的身子越来越冷,再耽搁下去就真的危险了。

但是,他们身后功夫卓绝的二十道灵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脚步微乱,远远的落在后面。可是那二十四只振翅秃鹫照样张牙舞爪的乱舞,看着说不出的狞恶。

这次,还是走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一块空地,真是一块空地,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除了飞舞的雪花,什么都没有。

刘雪峰的心往下沉,这样走下去如何了得,阿雪还能在风雪中熬多久?看样子紫鹫是想等后面跟不上趟的二十四道灵一起走。

紫鹫停下来,可并没有等二十四道灵的意思。他对刘雪峰微微笑笑,就走向壁立千仞的峭壁。突然,他旋转着身子盘舞起来,宛如凋谢的忧郁紫罗兰,那么轻柔,那么曼妙,又那么伤感。他那把阴寒的紫剑也在这时暴闪出来,劈向峭壁。只见坚硬如铁的壁石不断往里深陷,接着是轰雷般的巨响。同时,峭壁訇然中开,露出一派辉煌的洞府。

石壁洞开的同时,紫鹫也秃鹫般落下,缓缓走过来,微笑着说,“寒舍简陋,刘兄万望海涵,”一只手也打横引路。

刘雪峰惊喜的说不出话来,抱着阿雪的手臂又有了无穷的力量。此时此刻,即使里面洞徒四壁,也是天底下最奢华的府邸。何况,看样子并不是一无所有,好像是应有尽有。他谦让着让紫鹫先行。这时候,他反而不急了,还有点不好意思。二十四道灵还在那边的转角,连人影都看不见呢。

“刘兄请,”紫鹫抬起的手臂并未放下。看样子,刘雪峰不先行,他的手臂是不会放下的。

刘雪峰当然不再谦让,迈开大步走进两丈高,两丈宽的洞府里。

走过一段很长的甬道,里面豁然宽敞起来,小树般粗细的巨烛像燃烧的小太阳,甚至连阴影都完全在这里消失。暖意就很快涌上身来。石阶下,是水一般的大理石地板,很宽敞的大厅,没有任何家具摆设。中央是个大池子,用高高低低的青色的石头围起来,旁边立着块红色大字的牌子,解剑池。

刘雪峰回头看了看紫鹫,默默的解下从落红血手里夺过来的长剑,然后扔进池子里。走过解剑池,就看到高大的门楣里是一排嵌入洞壁里的房屋。每间屋子用春夏秋冬,风雷雨电命名。例如,春雷,夏电,秋雨等等。竟有几十几进。绝域之下,这样的巨大建筑工程也只有势力雄厚的昆仑派能做到。

紫鹫赶上来,为刘雪峰打开春雷和夏电的屋子。

走进春雷屋,刘雪峰感激的看着紫鹫。紫鹫点燃屋中的蜡烛,美轮美奂的的格局就呈现在刘雪峰面前。铺着江南云桂坊绸缎的圆桌上的茶具都是景德镇瓷器,凳子更是最好的楠木制成的。床上的用品更加奢华,闪动流光的床罩下是天鹅绒的暖被,看上去就很温暖。

刘雪峰就把阿雪放在暖烘烘的床上,又为伤者轻柔的盖上柔软的天鹅绒被子。被面上竟然真的绣着一只大大的天鹅。红色的大掌泛着清波。他想起了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诗句。竟然有些清甜的感觉。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童年天真烂漫的感觉,没有江湖的仇杀的感觉。

安顿好阿雪,紫鹫就在大厅侧面的屋子为刘雪峰接风洗尘。这时,二十四道灵也赶来。屋里竟然有酒,醇香的烈酒。饭菜弥漫的香味也很诱人,闻着就能流出口水。

刘雪峰没有犹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连喝了三杯。江湖行走,他很少喝酒的。但是为了感谢紫鹫的盛情款待,只好破例一会,而且紫鹫也是他非常信任的人。屋中,喝酒吃饭的就两个人,紫鹫和他。他并没感觉奇怪,因为二十四道灵比紫鹫低两个等级,不同桌吃饭很正常。可是他并没想为什么荒山陋室会有火辣辣的酒,会有热乎乎的菜。就好像特意准备好款待来自远方的客人似的。

于是,刘雪峰有点醉,头也有点晕,眼也有点花。

突然,一声尖叫,女人的尖叫。可以听得出来,是惊恐的少女发出来的。只有遇见地狱的恶鬼才发的出来。

那个少女是谁?

为什么在如此深幽的洞府里会听到少女的惊呼?刘雪峰为什么会感觉身体下沉,手脚也有点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