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酒逢知己
三人走后,萧峰奇道:“前辈十天后离开吗?”
鲁妙子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缓缓坐下,取过六果液一饮而尽,苦笑道:“若不是有这东西吊着我的命,今天可能再见不到小兄弟了。”
萧峰心中一震,心想此人怕只有十天寿命了,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不禁为之惋惜。
鲁妙子喟然道:“当年受伤后,祝玉妍亲身追杀老夫,我本想寻宁道奇出头,岂知他已远赴域外,惟有躲到飞马牧场来。又布下种种疑兵之计,骗得那妖妇以为我逃往海外,否则老夫早给她宰了。”接着正容道:“此妖妇的邪功已达魔门极致,有鬼神莫测之术,宁道奇曾先后三次与她交手,亦奈何她不得。”
萧峰露出向往的神色道:“有机会,萧某若非早已过争雄斗胜的年纪,倒想好好领教一番。”
鲁妙子愕然,尚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笑道:“以你的修为,若是惹上这两人其中一人,便自求多福吧!”
萧峰想起始终无法凝聚全部功力,不禁面露苦涩,叹了口气,心中大不是滋味。
鲁妙子续道:“若不是祝玉妍,我也不能陪了青雅二十五年。更不知原来自己心目中最后只有她一个人。”见萧峰一脸疑惑的瞧着他,解释道:“青雅就是秀珣的母亲,唉!”
萧峰心中明白过来,知道鲁妙子和商秀珣的母亲定是有不寻常的关系。
鲁妙子沉吟片晌,忽地似若虚飘无力的一掌拍在台面上,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坚硬的桌面却清楚现出一个深刻盈寸的掌印,痛苦地道:“青雅啊!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若时光能倒流,当年我定不会偷偷溜走,什么男儿大业,都只是过眼云烟,怎及得上你深情的一瞥。”
萧峰被他一番话触及心事,悔疚交集,想起了阿朱,脱口道:“已经很久了,她从未如此清晰的像今晚这般出现过。唉,我萧峰也不知为何了,竟被老先生勾起了那段伤情。”接着举起杯子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让萧某与老先生共饮此杯,同销那万古愁!”
鲁妙子显然被萧峰伤情已经被这句诗所感言,举杯叹道:“想不到这么伤情的诗句竟可以被你说出来,你小子真是怪人。”
“叮”
真是酒逢知己,一老一少,均失去了一生所爱,喝下了这杯相思泪。
萧峰问道:“前辈的伤势真的无法治愈了?”
鲁妙子叹道:“若非我博通医学和食疗养生之道,三十年前早该死了,今日能在此与你聊天实属上天的眷顾了。”
萧峰奇道:”老先生精通医术,可否给在下看一下。”
鲁妙子当下探手替他把脉,好一会后,不可置信地凝望萧峰道:“奇怪,适才正查探你体内脉气,忽然一股纯阳无比的真气冒出气海,延往全身,然后又生出另一股阴寒之气,若有似无。你是否无法完全提聚功力,若是强行运行,则遭遇强大阻力。”
萧峰道:“正是如此,前辈果然不愧医道高手!”
鲁妙子叹道:“你体内存在一股阴气作怪,若非你本身纯阳功力将其强行压制,这股阴气早已将你身心蚕食,偏偏这股阴气你自身无法感觉。如此异象,确是从未听过,在你身上究竟发生过甚么事?”
萧峰听他这么说,怀疑是尸寒阴气所致,不想和任何人谈及“借尸还魂”的荒诞怪事,颓然道:“看来我功力恢复无望,也罢!走一步算一步吧。”
鲁妙子默然不语,似在暗自思索别的事,然后道:“若是三十年前,在下又把握一试,现在是有心无力了。”
萧峰没放在心上,淡淡道:“我本也该是个死人了,可是还活着,已然是上天的眷顾。“
鲁妙子愕然道:“以你现在的年纪,该是想着如何扬名立万才是,可你却偏偏对有如此怪异的想法。”
萧峰苦笑了一下,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说道:“我今天在牧场得了一匹宝马,我赐名‘新’,但我却知道旧事虽不提,但却总是令人铭刻在心,无法忘怀。”
鲁妙子淡淡道:“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接着道:“也许你该曾试着忘记过去,方能在未来享受到生命的姿采。”
萧峰苦笑了一下,反问道:“谁又能忘记过去,老先生也不是沉溺于过去而无法自拔吗?”
看到鲁妙子怔了一下,萧峰道:“能见着阳光,本身就是人生之大幸,至于未来是否有新的变化,我很期待。眼下对萧某而言,功名利禄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要每天有酒有肉就行了。”
鲁妙子叹道:“你这个要求很奢侈,在这大乱之世,不知有多少人连野菜都吃不到。”
萧峰闻言一愣,随即哈哈笑道:“看来我是个有福之人,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萧峰明天就要离开了,很遗憾在未来的十天不能与前辈畅饮聊天。”
接着话锋一转,问道:“在我见过的人中,前辈是罕有的对生死看得很谈的人之一,难道前辈真的不惧死亡吗?”
鲁妙子微微一笑,说道:“死是一个生灵必走的过程,谁也无可奈何?在我年轻时,总想活着才是最好的,对什么‘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根本没当做一回事。自十二岁离乡,直到五十岁,我从没有一刻不是过着流浪的生活,只有不断的变化和刺激,才使我享受到生命的姿采。到三十年前惨败于祝玉妍手上,才安定下来,虽仍不时周游四方,但心境已大不相同,对所学中较感兴趣的技艺,特别下功夫深入钻研,最后也有所发现。我的一生可以说有许多遗憾,但对生命却再没有更多的奢求,你说我还惧怕死亡吗?”
萧峰有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叹道:“世间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从未有完美的人生。生命之中或许因有了不可改变的遗憾,才显得愈加动人。”
鲁妙子叹道:“想不到你小子年纪轻轻,却似乎经历了一段不平凡的岁月般。有人活了大半辈子怕也有不了你一半的觉悟。”
萧峰举杯深情地望着窗外的月光,缓缓道:“我曾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倾注心血,也曾因一段情感受生死别离,亦曾为天下苍生而奋不顾身。有过热血沸腾,有过执着自己,有过绝望无助,前辈经历过的我几乎都经历过。”
若非见此人已人之将死,萧峰绝不会跟他说不多,或许因为他已人之将死,萧峰才能在他的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情感。
鲁妙子心中巨震,想不到此子年纪轻轻却又有一段如此不堪的岁月,沉默半响后道:“你去找石青璇,她或许能将你治愈。”
萧峰奇道:“这像是个女子的名字,我怎么找到她?”
鲁妙子愕然道:“你连石青璇都没听过?”
萧峰摇了摇头,道:“没听过!”
鲁妙子叹了口气,然后道:“我把地址告诉你,不过你须得保证永远不要伤害商秀珣。”此事不难,萧峰当即点头答应。
次日早晨,萧峰前往见寇仲与徐子陵。
两人尚在随梦中,被萧峰吵醒来,大为不情愿。
萧峰奇怪道:“两位何时离开了巴陵,怎会到此做厨工了,是否太过屈才了,何不到我军中做个火头军?”
寇仲伸了伸懒腰,好没气道:“火头军?萧兄是否想多了吧!我兄弟暂时屈才在此,不过是想在这里赚点钱,攒够盘缠上路。”
徐子陵捧腹大笑,恨不得煽他一巴掌,道:“萧兄可不要听这小子胡诌,太不正经了。”
萧峰淡淡一笑,道:“你们好生保重吧,萧某是来跟你们道别的。”
寇仲跳起来,奇道:“你这就走了,你还没问我们兄弟为何出现在这里呢。”
萧峰笑道:“你们总不是嫌走路太慢来偷马的吧,你们自个的私事,我不想打听。在下要返回江陵了,后会有期。”
徐子陵叫停萧峰道:“萧兄,我素姐在巴陵,希望你能照应一下。”
萧峰愕然道:“素素姑娘是香玉山的夫人,这怕是不妥吧。”
寇仲道:“我们自然知道萧兄不方便照看,不过我们怕香玉山对她不够好,欺负我们素姐,希望你暗中替我们留意下。”
萧峰哈哈笑道:“素素夫人有你们两位厉害的兄弟,想必那香玉山也不敢对她不好。在下替回巴陵时,多替你们留意下便是,走了。”
萧峰辞别了两人,便与魏麒麟前往与商秀珣辞别。
商秀珣和李秀宁正沿着长廊,参观牧场,出奇地没有其它随从。
商秀珣一身劲装武士服,头戴羽帽,妩媚中带着勃勃英气。
李秀宁出奇地朴素,纯白的裙褂配上蓝花黄地的小背心,显得楚楚动人。这美人像宋玉致那样,有种高门大阀出身的女子独特高贵娇美的气质,能令任何男子生出自惭形秽之心。
两女在廊外漫天阳光的衬托下,更是艳光四射,又似带着某种超乎凡俗的奇异禀赋。
商秀珣笑道:“萧将军这是要离去了么?”
萧峰道:“正是,不过似乎打扰了两位的雅兴。”
李秀宁歉然道:“秀宁听说昨日场主为了迎接我,可是把萧将军冷落一旁,秀宁当真过意不去哩。”
萧峰淡淡笑道:“对场主来说,来者尽是贵客,何来冷落在下之意。”
商秀珣笑道:“萧将军是个通情达理之人,秀珣深感佩服。”
萧峰道:“随后我将派人来与商总管恰谈具体购马一事。”抱拳作礼道:“萧某就不打扰两位雅兴了!”
两人转身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