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近乡情怯
像江南大多城那样,九江内外以河道交通为主,主要布局为十字形贯通四门,以石板铺筑的大街,宽敞至可容八马并驰。小巷则成方格网状通向大街,井然有序。
杨广死后,萧铣凭借着与九江郡守的关系,说服他加入萧梁阵营,但九江城内有铁骑会的江湖势力,外有林士宏的楚军虎视眈眈,一时间风雨飘摇,人心惶惶。
萧峰来到记忆中熟悉的北市,忽然停了下来,发现以前卖猪肉的档口没有了,变了个蔬果档,巿集仍是那么热闹,碰上的是有陌生脸孔也有熟悉的面容。
萧峰看着那蔬果档的老板,从记忆中想起“自己”年幼之时,常来逗他,问道:“以前那卖猪肉的贵叔去哪里了。”
老板苦叹道:“他的两个儿子都战死了,自己哪还有心思卖猪肉,两年前就回老家去了。”
人在后面推看萧峰道:“不要挡路。”萧峰忙挤出巿集,离开那拥迫嚣嚷的地方。
萧峰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着,不时遇上一队又一队的隋兵,妇女差点绝迹街上,有的只是上了年纪的。
只此就可知为甚那么多人要离开扬州。在老百姓心中,官兵要比任何义军更可怕。
忽然有人叫道:“萧少!”萧峰吓了一跳,循声瞧去,只见有人躲在横巷向他招手。萧峰犹豫片晌,才走过去,一名年纪比他大小一点,肤色黝黑,看来颇有两下子武功的小伙,道:“原来真是你,这些年你都跑去哪了,想死兄弟我了。”
这人名叫木雷,和萧峰是在这丹阳城一起长大的,手底下都有一批市井无赖,少时曾一起和帮会的混混火并过好几趟,不过都是以败北收场。但他们的关系颇不错。
萧峰笑道:“不提了,这些年的事说来话长,改日一起喝酒再聊吧。”
木雷笑道:“好,这次可是我请客才行!”
他每一次都会说他请客,但最后付钱总是是萧峰。
萧峰颔首笑道:“好的,好的!”与之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萧峰终于回到了这里,这里是曾他的家,却又不是他的家。
里面有他最亲的“家人”。
看着这府邸,这朱红大门,门前的两座大石狮,萧峰却能从记忆里寻找到一段幸福的童年,少时的点点滴滴,一一浮现在脑海中,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他的记忆里。
萧峰凄然一笑,耳旁似乎想起了一阵凄凉的悲歌: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他仔细咀嚼着这其中的滋味,体伟着人生的离合,生命的悲欢,更是满怀萧索,泫然欲泣。
此时此刻,他终于真切的知道自己真的已告别段誉、虚竹、阿紫,大宋的朋友,大辽的兄弟,以及那已曾与他离别的阿朱,一切的人、事、物。
谁知他刚跨上台阶,突听到一人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往萧府乱闯?”
一个穿着敞着衣襟、手里提着个鸟笼的红脸大汉从旁走过,拦住了萧峰的去路。
萧峰微微一笑,瞧他望去,道:“阁下是?”
大汉插着腰,大声道:“大爷就是这里的管家,我的妹妹就是这里萧大少爷的夫人,你想怎么样?”
萧峰道:“噢,既然如此,在下就在这里等着就是。”
大汉冷笑道:“等着也不行,萧府的大门口岂是闲杂人等可以随意站着的?”
萧峰心中恼怒,但也知道不必与之一般见识。
谁知那大汉又怒骂道:“叫你滚开,难道想作死吗?”
萧峰虽还忍得住,但那大汉却已忍不住了。他正想过去给萧峰一个教训,门里已有人高呼道:“峰弟,峰弟,真是你回来了么?”
一个相貌堂堂、锦衣华服,留着微须的中年人已随声冲了出来,满面俱是兴奋激动之色,一见到萧峰就用力捏着他的肩膀,嘎声道:“不错,真是你回来了......真是你来了.....”
话为说完,已是热泪盈眶。萧峰又何曾不是热泪盈眶,道:“大哥....”
只唤了一声大哥,他已是语声硬咽,说不出来。
那红脸大汉见了这光景,真是骇呆了。
这人叫萧楠,是萧家的长房嫡子。只听他不住地喃喃道:“兄弟,你真是想死我了,想死我了......”他这句话翻来覆去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忽又大笑道:“兄弟你能回来,本该高兴才是,怎地却眼泪巴巴的像个老太婆......”
他大笑着拥着萧峰往里走,还在大呼道:“大家快出来瞧瞧,我兄弟他回来了。”
这大汉望着他们,眼泪也快要流了出来,他心里只觉得酸酸的,也不知是悲痛?还是欢喜。
萧峰回头望了一眼那大汉,问道:“大哥,以前的王管家呢?”
萧楠叹道:“当年父亲听闻你被贼军虏去之后,便重病不起。这些年来病情愈加严重,大夫说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你快跟我去瞧一下。”跟着脸色凝重起来。
萧峰见他答非所问,本来心生疑惑,但一听说父亲病重,快熬不住了,神色大变,只想尽快跟过去瞧一下。
萧峰跟着他走过了一个花园时,迎面过来两人。年轻的一个三十三、四岁的样子,相貌俊俏,但脸容带点不健康的苍白,显是因酒色过度而蚕食了身心,他的目光予人轻佻浮躁的感觉。
另外一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双目细长阴狠,使人生出薄情寡义的印象。
年轻的率先开口笑道:“老四,你竟没还没死。”
这人是萧楠的二弟萧柏,皆是一母同胞。萧峰停下脚步,道:“许久不见,二哥,二叔可好!”
萧柏笑道:“看到你平安,我就什么都好了。哈哈哈!”
二叔萧贤仔细打量了萧峰好一会,才颔首笑道:“老四这次回来,似乎比以前更加成熟稳重了。祸福相依,总是有道理的。走吧!快瞧瞧你父亲去。”
两人也没跟萧楠说话,看上去气氛并不是很好,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段路程,萧峰却感觉走了很久。
一是三人的神色都较为凝重,让萧峰感觉不对劲。加上此时萧峰的心情很沉重,怀着一种“近乡情怯”的矛盾情绪。
房间里充满了浓浓的药味,一名穿着华贵,年纪在二十七八的妇人坐了房间的圆桌子上,面带忧愁,尽显憔悴,却也掩饰不住她的美貌。
她是萧楠的妾室李琰。萧楠年轻之时,曾娶了一老婆张氏,张氏不幸早逝。后来又续娶九江城的一富家小姐陈氏为妻,但始终无所出。而李琰则是当年选进萧府中的一名婢女,由于聪明伶俐,被一向喜欢女人的萧楠看中,一次酒后,拉着荒唐了一回。没想到就这一次,萧楠再也离不开这位女子了。
这位并非天姿国色的女孩子,身上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非凡吸引力,陪着唠嗑子能让你满心喜悦,陪着上床能让你销魂。自从有了她,萧楠只恨白天太长,夜晚太短。
过不多久,这位进萧府不到一年的婢女就怀孕了。陈氏虽然地位崇高,无奈年老色衰,娘家也已是难以压制此时已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木材商的大公子。
自古以来,后宫争宠,常常闹得乌烟瘴气。高门大户中又何曾不是?丈夫就那么一个,可是妻妾成群,丈夫哪里照顾得过来?于是,需要温存、需要体贴的这些年轻女人们,便在那重门深禁之中,为了讨得丈夫的欢心与宠爱,不惜费尽心机,致对手于死地。
这脂粉国中的战争,其残酷的程度,并不亚于大老爷们设计的战阵。可是,萧楠身边的陈氏与李氏,给外人的印象是相敬如宾,好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因此,府外府内的人,都称赞她们贤慧。
这里头起关键作用的,还是李琰。起初,看到萧楠宠爱李琰,陈氏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酸溜溜的。等到李琰生下儿子,陈氏的提防之心更加明显了。李琰早就看出了陈氏的心思。她并不计较,无论人前人后,从不说陈氏一句坏话。
年复一年,每天早晨,李琰都带着儿子到大房去来给陈氏请安。长此以往,面对李琰这一份知情达理、安分守己的诚挚,陈氏那一点戒备之心、妒忌之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两人真正成了好姐妹,什么体己话儿都往一块儿说。直到两年前陈氏病逝,李琰也始终不曾对陈氏半句不是,并且在陈氏死后每逢初一十五还带着子女到陈氏灵牌前请安。
李琰见萧峰等人进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对着病榻前的萧德咽声道:“父亲...父亲,你看谁回来了。”
目光之中尽是泪水,关切之意难以掩饰。
本已是死气沉沉的萧德,突然睁开双眼在病榻上坐了起来,萧峰快速踏前一步将他扶起来。
一张脸苍白如死,再没有半点人的气息的老脸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对着萧峰硬咽道:“老四,真是你回来了。”
撑着一口气将话说完,然后往床边人群里面找去,终究没有看到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搭档的身影,失望道:“你沙叔呢。”
萧峰将一股真气输入萧德的体内,却有如石沉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顿时已他探知萧德生机尽绝,强忍住内心的悲痛,道:“当年遭遇贼军,沙叔是在取金子的时候碰到船翻,撞上横梁上死的。”
萧德借着萧峰源源不断的真气,回复神采,听完萧峰的话后,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我的老沙,好!好!好!”竟已气绝,就此死去。
“父亲(老爷)!”
父亲(老爷)!”
众人围着萧德的身子大叫道,叫得声嘶力竭,可萧德再无半点声息。
萧峰握着他的手,出奇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在记忆里,他清楚的记得和萧德相处时日其实甚暂,每次萧德从外面回到家看他时,总是考察一下他的学问有没有长进,然后便不会再来瞧他,后来因萧峰沉迷酒色,不思进取,父子之间关系就更为紧张。
但此刻眼见死去,记忆里他平日种种不言之教,对待自己恩慈如父的厚爱,立时充塞胸臆,恨不得代替他死了。
萧贤一直站在他们身旁,眼见萧德已死,人人均感凄恻,哭道:“大哥死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