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跳河的林少
几人沿无定河而行,庙会集市绵延,各种繁盛如葳蕤翠华,观之不尽。
正走着,岳荦随眼一瞥,见河岸边的一角蹲坐个老婆婆,面前支起两个箩筐,卖些衲好的鞋垫、刺绣、铜镜之类。老婆婆许是年纪大了,正倦在那垂垂欲睡,昏黄的灯火照在老迈的皱纹上,显得慈祥而孤单。
岳荦心生怜悯,直走过去,想着多买几样东西让老婆婆早点收摊回家休息,便在箩筐上捡点起来,一会儿就捡了花钿、细软匣、木钗等物搁在旁边,正准备再多挑几样时,林少嬉皮笑脸凑了过来:“干嘛呢买这么多东西?”。
岳荦懒得理会他,在箩筐间继续挑拣。林少摸摸鼻子,嘿道:“五爷,你这是在准备嫁妆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吗?”。岳荦手中刺绣重重一甩,斜了林少一眼,冷冷道:“你要是皮子作痒了就直说!”。
林少也不生气,厚着脸皮纠缠道:“不是的话,你顺手买双鞋垫送我的呗”。
“自己买去”岳荦硬邦邦丢出一句。
林少眼珠转转,手在箩筐上抓起一铜镜,笑道:“那我送你一样东西吧,比折扇实用”。
“你送我东西?”岳荦突然转过身子,一脸古怪问:“怎么送?”。林少一怔,搔搔头,随口道:“买来送啊”。
“买来送?”岳荦笑了,“你拿什么买?”。
“银子或者铜板啊”林少被问得莫名其妙。
“哦,银子,铜板...”岳荦似若有所悟,突又问了句:“请问,那银子或铜板是你自己挣的吗?”。
林少顿时哑然,未等开口,岳荦接着道:“用着别人的钱,还大言不惭送东西,也真是奇葩”。说罢,嗤笑一声,转过身去。她十分看不惯林少一副表面洒脱实则骨子里藏着纨绔的姿态,几人一起时还好,刻意凑上来搭话装热乎的劲就令人生厌了,尤其那句“比折扇实用”让岳荦极其反感。
林少被怼地面红耳赤,傻站在当场,两手不知往哪放才好。
郭芒咧嘴暗笑,江山见场面尴尬,打个圆场,故作随意道:“借花献佛嘛,有心便好”。
林少不住点头,支吾道:“就是,就是”。
岳荦见这呆子还给林少打圆场,一肚子怒火蹭地又冒了上来,又不好冲江山发,口中若有所指的冷嘲热讽道:“某人啊,什么都不会,大约就是出身好点。哪天落魄了,不靠讹人、钻空子、投机估计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吧”。
林少也急了,恼羞成怒,大声道:“谁说的,我会的可多了!在哪我都能养活自己”,未了,又加了一句:“还有我未来的老婆,也养得起,不劳你操心,哼”。
江山连忙和稀泥:“别吵,别吵,五爷不是说你,林少活齐全,挣钱没问题”。
岳荦笑道:“我会抓贼、书呆子会买笔、老郭会砍柴,都能自食其力,不知道这位会什么?”。
林少一张俊脸涨地通红,憋了半天,闷声道:“我会武功,很高很高的武功”。
岳荦美目一眯,露出夸张的表情,拍拍手掌:“哟,会武功好呀,街头卖艺也能挣钱,要不您当众表演下”。
林少一瞅不远地,就有一处卖艺的表演,那汉子们一个个光着膀子,在胸口碎大石、砖头砸手腕、铁抢戳喉咙...满身汗水,还在卖力的吆喝着,人群只传来稀稀拉拉地叫好声。
这种场景明显不符合林少对自己飘逸洒脱的定位,想了想,道:“我见识广博,什么都懂”。
岳荦又“赞”道:“见识广博?厉害,厉害,说书也不错,喏,那位说书的先生貌似生意不错呢”。
林少顺着岳荦手指方向一看,左前方就有一说书的摊儿,那说书人吐沫四溅、时唱时吟,口中讨着吉利话,才有三四位听众赏了五六枚铜板。
林少暗忖这个挣钱的速度恐怕口水说干了也抵不了刚才那一桌饭菜的开销,耷拉着脸,脑子飞速旋转,竟忽然发觉,自己会做的事,大多数都是花钱的吃美食、踏青楼、赏风景...这些事能赚得到半文钱么?
愈想愈急,愈思愈虑,头上汗都渗了出来,不停抓耳捞腮,口中嗫嚅道:“我还会...还会...”。
岳荦接道:“你还会吃嘛,别不好意思”,说完,留下个不屑一顾的神情,转过脸去,从口袋中掏出两百来文铜板,递给老婆婆,笑道:“您接好”。
老婆婆忙摆手道:“闺女,用不了这么多,只须一百四十文钱”,执意不肯多收。
林少见岳荦买了老婆婆七八样东西,才值一百四十文钱。转眼瞧瞧四周,猛然发现,无论是那卖艺人、说书人,还是郭芒、江山、岳荦...都在为这尘世而奔波,为粮稻而谋。对于他们来说,生活也许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明天以及后天的苟且。
怒火突然一瞬消去,只余淡淡的羞愧,轻叹一声,自嘲道:“挣钱是一种能力,花钱是一种技术。我能力有限,技术却很高”。
几人同时一愣,朝林少看去。林少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问:“我在你们眼中是不是没啥用的那种人?”。
郭芒立马点头,江山摇了摇头,岳荦却第一次发现林少有点可爱,坦诚的时候比吹牛的时候看着顺眼多了。轻哼一声,从箩筐内甩出一面铜镜,丢到林少手中:“送你的,以后没事多照照镜子”。又对老婆婆微微一笑:“现在正好了”。
林少愣然接过镜子,内心遽然一阵狂跳,笑意在嘴角越咧越大,恨不能吞下整个箩筐。突转身冲着无定河边直直走过去,纵身跳下。
郭芒大呼一声:“不好,这货被打击地要自杀了”,江山和岳荦也吓了一跳,急忙追赶过去,俯眼一看,却见林少正悠哉乐哉坐在一条游船上,朝着众人哈哈直笑。
原来,那无定河河岸较高,岸上树枝交错,游船停在岸边,远远看去,并不分明。林少一跃而下,不仅吓到了江山等人,也把船上的艄公骇地一惊。
待船身一稳,艄公躬身从舱内走出,作揖道:“公子是要夜游无定河么?”,林少打了个响指:“正是”,又挥挥手:“下来,下来,都下来吧”。
江山几人无奈一笑:这林少,刚一脸惨兮兮的模样,一转眼,又神气活现了。郭芒扶着江山从岸上跃下,林少打眼观瞧,这游船船身虽略呈古旧,但颇为宽绰,船头船舱各坐一桌也不显拥挤,适合好友一起坐而游玩。
当下与艄公商定租价,又交谈一番,方知这老儿姓华,便称他华老伯。持楫的是他孙女,名为小凝,年方十三,虽只是荆布淡妆,皮肤也不甚好,但两只眼珠乌亮透光,很有聪慧之气,让林少又暗自感叹华夏州人杰地灵,连船家之女都生得如此出类拔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