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一章 故事

百余年来，西域群雄争霸，战火连绵。几十年前，汗国初立，国内动荡，汗王为巩固王权，接纳***教长老建言，举国入教，自此***教东扩大兴。至此，在西域再也没有其他教派生存的土壤。各个信奉佛教、景教、袄教、萨满教的部族要么被迫改变信仰，要么被屠杀殆尽，要么迁移出走。

其中，大批信奉藏传佛教的部落族民被迫东迁至祈连山麓。但是有一支部落选择留下来坚守，便是桑拉巴所在的玉山部落。部落的族长叫做隆多，就是桑拉巴的父亲。他们世代居住在玉山，以玉山为神山。为了自保，他们主动出击，攻打博腾湖畔的五大***部落，劫掳了大量的人、财、物，费尽心思，依照神山地形，建成了迷宫；并挖掘了玉山洞府。虽然部民族人英勇善战，又有迷宫为依障，但是最终还是被五大***部落用奸计攻破了迷宫，打入了玉山洞府，桑拉巴只得带领部落子民流落他乡。

“玉山被攻破时，成千上万的族人部民被残酷屠杀，家园被烧，佛像被毁，只有我带领少数勇士和老弱妇孺从密道中逃生。那时也是这个天气，狼狈逃出的人们，无衣无食，无家可归，只有几匹马和几峰骆驼，一路逃亡，四处虎狼，多少人死在***的刀下，更多的人饿死、病死、冻死。待我们逃到关内时，曾经数万人的玉山部落，只剩下不到三百人。”

桑拉巴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悲痛。哀伤的情绪也感染了陆大有，不知不觉地将长剑又移开了几分。“怎么会这样呢？”

“年青人，你生在中原之地，自小耳濡目染汉家文化，无论是佛教、道教还是儒教，和而不同，和平共处。可是西域之地，宗教以武力扩张，只求同，不存异。天方世界流传这样一首诗歌，可见一般。”

“…屯集重兵，发动圣战

圣战中捐驱虽死犹生

焚毁其家园，捣毁其佛像

废墟上把教坊，清真寺建成

掳掠其子女，做你的奴婢

缴获其财物，使宝库充盈

要推行教典，为***开路

如此你才有赫赫威名…”

“年青人，我们不是马贼。我们只是一群复仇者。当年我们这些幸存者就发誓，要让我们的仇敌尝遍当年玉山部民遭受的苦难。”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打探仇敌的消息。当年五大部落攻下玉山部落，部落联军也是近乎全军覆灭在迷宫和玉山宫殿之中，只有少数人逃了出去。由此五大部落元气大伤，我最大的一个仇敌，也是最鄙卑的一个仇敌，他也侥幸活了下来。他使用诡计吞并了其他四个部落，侵占了玉山的矿脉，这些年越发发达了起来，甚至要与汗王联婚。所以我召集族中勇士，前来复仇。这次我要亲取他的头颅，为死难的部民族人雪恨。”

“我的故事讲完了，年青人，你还坚持要放这些俘虏离开吗？要知道，我现在放他们走，下次他们还会拿起武器来杀我们。”

陆大有一时间好生为难。一方面，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百多名生命就这样去死，这是从他内心里不能接受的。另一方面，他知道桑拉巴说的有道理。方才那白袍管事的宣扬发动，这些信徒如同疯了一样的行为，深深的刺激了陆大有。平白放他们离开，他们肯定还会再次与桑拉巴他们为敌。

“陆少侠，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桑拉巴温声说道。“其实，此事自始至终与你无关。若不是我强拉你来此，你根本不必如此为难。这样吧！这里风大的很，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如你先回咱们的宿营地，好生休息。”

闻听此言，陆大有轻轻地抽回了长剑，低头不语。

见到陆大有脸色难看，桑拉巴脸上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

正当他举起右手，向不远处的三宝奴示意时，陆大有抬起头来，再次恳切地说道。“先生，你说过，你信佛、拜佛，你的慈悲心呢？这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啊！”

“我的慈悲！哈哈”桑拉巴放声长笑。笑声一止，他冷冷地说道：“我的慈悲心，在二十年前的冰雪天地里就已经消失了。陆大有，你走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陆大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也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但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百多条人命就这样被害。若是我不知道便罢，可是现在我装作不知，不闻不问，我这一辈子良心都不会好过。”

“这么说，你要与我为敌。”桑拉巴冷冷地说道。

“不敢。在下恳请先生能够为他们留一条活路。”陆大有执着的说道。

“华山派好大名头。你真当我杀不得你吗？”

“我这条命，本就是先生救得的。先生要杀我，陆大有受着就是了。”

陆大有强自挺着脖颈，与桑拉巴恶狠狠的目光对视着。

好半天，桑拉巴突得展颜一笑。“好小子，真有你的。”

言罢，转身扬声道：“既然陆少侠求情，三宝奴，带人将那群混蛋赶到火堆前，留一些干粮和衣物。”

陆大有闻言大喜。收剑入鞘，在马上遥遥一拜，高兴的说道：“陆大有代他们多谢先生。”

话音刚落，却不料桑拉巴又扬声高喝一声：“记得割去了他们两只手的大拇指。”

“啊！你？”

不远处，三宝奴应声呼啸而去，不一会儿几十名刀手走入俘虏群中，如同牵羊羔一般，将俘虏一一带出，在一声声惨叫声中，双手被剁去了大拇指。

“割去了他们的两只大拇指，他们便拿不得刀，射不得箭，但是能留下一条性命。陆少侠，你看这样处置是不是两全齐美。”桑拉巴似是陶醉在惨叫求饶之声中，好半晌方才快意的说道。

陆大有闷声不语，心思沉痛又有些惊惧。此人心思之狠，手段之毒，实是平生罕见。心中离心大起。

陆大有也知这是桑拉巴的底线所在，看着那群惨叫连声的俘虏，长叹一声，自己为他们只能做到这些了。眼见着桑拉巴便要打马离开。他扬声说道：“大有受先生所救，又承蒙先生这一路多方照顾，恩情铭记在心，定有厚报。如今大有身体已然康复，又与大师兄有约在身，事情紧急，便不打扰先生了。就此别过。”

“热闹看够了，这便想走了！”桑拉巴冷声说道。

“先生率众千里奔驰只为复仇，多大有一个外人，却是不好。”

“恐怕你现在是走不得了。”

“先生这话是何意？”陆大有闻言，心中暗自警惕。

桑拉巴随手一指山谷中的那群俘虏。“若我所料不差，此刻玉山部落的接应人马已经在路上了。这些人亲眼看到你与我们一起，获救后必然会将你当做我们中的一员。你自然会被列入他们的追杀名单。此里离阳关千里之遥，你一个汉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很难逃脱他们的追杀。要知道你的马儿虽快，但是他们有信鹰传讯。两天之内这一路大小十余个部落便会得到追杀你的消息。你一个人是逃不出去的。”

“这？”陆大有恍然醒悟。他知道桑拉巴所说尽是实情，可是心中还是有一丝侥幸。“不会吧。我可是救了他们。”

“你说你救了他们，可是他们却认为就是因为你，他们才失去了大拇指。”

“这？”

“不相信！随我来。”说罢，桑拉巴一带僵绳，打马下了山坡。

陆大有无奈只得也跟随而去。二人来到山谷中，只见那群俘虏人人断指，在严寒的天气下，蜂涌在几处火堆前，报团烤火取温。

桑拉巴驻马在几丈开外，冷冷地看着那群俘虏，半天后沉声说道：“你看他们的眼睛。”

陆大有凝神望去，只见一众俘虏人人低头禁声，偶尔抬头一扫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惧，还夹杂着几分刻骨地恨意。看着陆大有一阵冷栗。

“看到了吗？”桑拉巴沉声说道。“你不惜自己的生命救了一群不相干的人，而他们不会领你这个情。他们只知道，是因为你，他们失去了大拇指，成为了一群废人。世人恩将仇报，不外如是。”

“你现在后悔吗？”桑拉巴侧目观察着陆大有，和声说道。“如果后悔了，也来得及。现在杀了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便免除了一切后患。”

“其实，对于他们，你就是个外人，没有一个铜板的交情。他们的死活本来与你就没有关系，不是呢？”

“动手自然有三宝奴他们，这些人又不是因你而死。你不是着急赶路吗！这样便可以一路平安的回华山了。”

桑拉巴的话语如同魔鬼的诱惑，几句话声音虽轻，却深深搅动了陆大有的心。

山谷中一片寂静，陆大有呆呆的坐在马上，两眼不见，两耳不闻，而内心却是如同潮涌，陷入了天人交战。

良久，良久。陆大有突得面色一松，转头来，两眼深深地与桑拉巴对视着，轻笑道：“我师父一向说我脑子笨，常做些糊涂事来。这次，我便再做一次糊涂事吧。先生，放过他们吧！”

“想好了？”

“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哈哈！看来，你也是个笨蛋！”桑拉巴突得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愉悦之情。

陆大有也是笑嘻嘻看着桑拉巴。

“是啊！他是个笨蛋。你也是个笨蛋。就如同当年一样。我的老朋友！”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突得响起。

声音如此突兀。众人一时大惊。循声看去，只见山谷深处，一个白衣中年人牵着一头小毛驴缓缓地走了过来。

“阿凡提？！”陆大有惊叫道。

“你好，陆少侠。你的心如同天山的冰雪一般纯洁无瑕。真主会保佑你的。”来人向着陆大有低头抚胸为礼，微笑着说道。

“大胡子纳斯尔，竟然是你。”桑拉巴挥手制止了三宝奴等人，只是冷眼看着纳斯尔一步步走近，方才冷声说道。

“我们有二十年没有见了。我的老朋友，小阿里！”纳斯尔温和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