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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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玄武湖宁静,深远。如同一块精致的宝石,在天工雕琢之后轻轻地按下,只留着平滑光洁的一面倒映着天上如玦的明月。

此时已是春深时候,夏至未至,虫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天神便有这样超凡的伟力,用杂乱的虫鸣,湿润的空气,以及水面一闪而逝的粼粼波光洗去人心中的烦恼。

只是,烦恼或许可以暂忘,但不能得到救赎的灵魂难免悸动。

脚步声在这黑夜中悄不可闻,却恰到好处的将虫鸣声压下。某一刻,人言在这风中响起,打破了湖边的祥和。

“杀人,不代表一定要亲自将刀捅进对方的心口。在这个过程中有所参与,推动,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人死了,目的达成,你的仇不也算是报了吗?”

“他是杀不死的。”

“你说什么?”蓝春的声音低不可闻,马三宝不得不再问一次。

“那个太监是杀不死的!他是不死之身!”蓝春的又重复了一次,不是声嘶力竭的呐喊,只是平淡的叙述,声音中带着莫名的恐惧:“刀剑砍在他的身上却连衣服都不能砍破,剧毒入喉也是面不改色。他,是杀不死的。”

“功参化境确实有这份能为,并不稀奇。比方说我,剧毒什么的虽然没有试过,不过一般的刀剑确实不放在眼中。”马三宝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掰断。

随手将碎片仍在地上,马三宝转头看着蓝春又道:“世上没有杀不死的人,只有没用对的方法。咱家方才的话你应该是没有听进心里,那咱家便在说一次。徐如意也是咱家要杀的人,你愿不愿意帮咱家一把?”

“咱家?”蓝春脸色诡异,反问道:“你也是太监?”

马三宝点点头:“咱家确实是太监,但却不是宫里的太监。你该回答咱家的问题了,咱家问了两次,不想再问第三次了。”

“你。。。有多大的把握?”

“十成。”

“我要做什么?”

“杀一个人。”

“我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命。”

休止符按下,两人的对话因为马三宝冰冷的回答而告一段落。蓝春向前走了几步,在湖边坐下,曲着腿,双手抱膝,低头无言。

以自己的命换杀父仇人的命。这个交易从某种角度来说还算是公平。

若是在他第一次听闻爹娘身死,凉国公府付之一炬的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别说是一条命,哪怕是虚无缥缈的灵魂他也在所不惜。

而若将时间换到几个月前,他刚刚被唐赛儿送到徐如意的身边,他依然还是毫不犹豫,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所遵循的,是人生在世最基本的法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可当时间推移到了此时此刻,他的回答却发生了天地之差。

诚然,父仇不共戴天,可在东厂呆的这几个月的时间,他看到了很多,也听到了很多。

东厂做的不是好事,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东厂厂公也是一个恶人,但他们的恶念恶行归根结底是来自于龙椅上的那个皇帝。

因为皇帝的放纵,东厂得到了至高的权利,生杀予夺。

因为皇帝的愚昧,无数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被拖死狗一般拉到了菜市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斩首示众。

那个夜晚以及接下来一个月的腥风血雨,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父亲并非死于什么构陷或者株连,他其实是死在了皇权的残忍,与帝王的无情。

他真正的杀父仇人其实从来不是那个东厂的太监,而应该是那个已经驾崩的,英明神武的洪武皇帝。

没有皇帝的准许,只凭徐如意一个太监,还没有资格敢对他当时位居凉国公的父亲动手。

更有可能,徐如意也是被逼迫的。

这个道理蓝春明白的并不晚,但在东厂的那段日子他还是一次一次的行那要离荆轲之举,只是因为他心中的不甘与茫然,尤其潜意识里,他相信徐如意,相信那个当初在他身边为他讲故事的书童朋友,他的勇气只是来源于他对徐如意的信任。

对,信任,他就是知道对方不会杀他,没有为什么,也不需要为什么,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为了报仇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值不值得?这是蓝春此刻的疑问,也是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我,还没有成亲,我是蓝家最后的一丝血脉,我死了,蓝家也就绝户了。”

“父亲应该也不会希望我死掉吧。”

“他是东厂的厂公,功参化境,圣眷无双,没人能够杀死他的,你也不行。”

“我。。。不想死。”

“只有你不想死这句才是真的吧。”马三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蔑,不屑,不齿:“凉国公一世英雄,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猪狗一般的儿子。”

“随你怎么说吧。”蓝春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继续看着眼前的玄武湖,没有反驳。

“咱家会回来找你的,下次再见,你一定会心甘情愿的把命给咱家。”阴测测的声音过后,蓝春在回头,那个奇怪而丑陋的太监已经消失不见。

“爹,娘,对不起。春儿怕死,真的怕。。。”眼角有些湿润,用力的眨了眨,晶莹挂在了睫毛上,很快,便消散在了寒风之中。

因为宵禁之政,街上人烟稀少,只有巡夜的几个校尉还有打更人在黑暗中往来。等蓝春摸着黑回到床上躺下的时候已经是三更时分,还有两个时辰便又要到了开门迎客,开始自己又一天的帮厨生涯。

这日子很苦,但却可以苦中作乐。负山而行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累,太累。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迷糊了半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睡去,却转瞬惊醒。

一场短暂的噩梦,梦中,他的爹娘站在一条河的对面,一身白衣带血,面色苍白,眼睛无神的看着他,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责备,又似乎在劝慰。

他奋不顾身的跳进了那条并不宽阔的河流之中,拼命的向对岸游去,直到水下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脚,将他拉进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