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走了
光团落地,草原上骤然间亮起耀眼的红芒,回荡起一声巨响。光消声止后,爆炸之处出现了一个直径七八丈的圆圈,圈内一片焦黑,无论银狼还是青草,都消失不见。
黑马站在离圆圈不远的地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犹自残存着些许惊悸,显然被光团的威力吓到了。
它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望了望高地上的赵子铭,犹豫了片刻,朝他所在之处迈步小跑了过去,只是绕开了血焰焚烧出的圆形区域。
赵子铭的脸色有些苍白,刚才的一番折腾,几乎将他体内的血气耗了个一干二净,此刻的他,实力也就和没突破前的自己相差仿佛。
黑马跑到赵子铭十丈之内的时候,后者的脸色微有些变化,因为他发现,黑马全身上下,荡漾着充沛的血气,它竟然和自己一样,沟通了天地元气!
幸好赵子铭从黑马身上感应到的是善意的气息,所以他才忍住了掉头就跑的冲动。
黑马来到近前,头颅微仰,像是问候般的打了个响鼻。赵子铭迟疑片刻,伸出手摸上了黑马的头顶。
见黑马没有躲避,赵子铭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也不顾黑马听不听得懂,说道:“行啊,伙计,这么点时间不见,你也突破了。”
黑马后退两步,甩掉了头上的手掌,轻嘶一声,仰头看着赵子铭,大眼睛里竟流露出拟人化的认真之色。
赵子铭不明所以,双手一摊,苦笑道:“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黑马似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偏头作思索状,而后眨了一下眼睛,一道无形的灵魂波动闪电般射出。
赵子铭还来不及惊骇,灵魂波动就已没入他的眉心,刹那间,他如同中了定身法,一动不动了。
这股灵魂波动,蕴含着不少信息,其中最主要的是一篇契约,以一种和人类文字截然不同的形式表达,应该是专属兽类的语言。
赵子铭却很轻松地理解了契约的内容,就是黑马希望和他结成伙伴关系,从此相互帮扶,共同进步。
吸收完这些信息,赵子铭身躯一颤,恢复了正常,他敛眉沉思片刻,看着黑马,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签订契约。
黑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又从眼睛里射出一道魂力,没入赵子铭的眉心。
赵子铭顿时感觉,在他和黑马之间,忽然生出了一丝奇妙的联系。
此刻,他的脑海中多出一道意念,向他传达着浓浓的喜悦。他反应过来,这是黑马在和他打招呼,便也通过那丝联系,以同样的方式,对黑马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赵子铭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以魂力沟通的方式,不由得大感新奇,连续问了黑马很多个问题,可惜除了几个极简单的,黑马大多回答不上。
回到低地中,赵子铭向宁小虞介绍了一下黑马,她颇觉惊异,道:“我曾听一位老采莲人说过,雪山上有通灵之兽,择有缘人而伴之,没想到是真的。”
翌日清晨,赵子铭骑上了黑马,对宁小虞伸出了手。就在这时,黑马重重的打了个响鼻,传过一道意念来,表示不愿意让宁小虞骑乘,任赵子铭在心里如何请求,就是不答应。
见赵子铭一脸的尴尬神色,再瞅瞅黑马抬腿喷气的不乐意模样,宁小虞明白过来,她也不生气,只是浅浅一笑,探出魂力往黑马身上一罩。
黑马如遭雷殛,长嘶一声,前蹄人立而起,险些把赵子铭甩落。
也不知宁小虞用了什么手段,黑马竟对她产生了极大的恐惧,丝毫不敢再端架子显傲气,而是任凭她跃到背上,坐到了赵子铭身后。
黑马速度极快,放开了性子跑的时候,简直化身为了草原上的风,倏忽之间,就从这头奔到了那头,还没到正午,就跑出了凶兽岭,进入了黑风原中。
赵子铭本来还担心黑风原的沙尘暴,黑马却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能预知一定范围内风暴发生的位置,从而进行趋避,速度根本没受影响。
再过了小半日,二人一马已经抵达高原与沙漠的分界线上,在这里迎面遇上了数百号人,这些人都是平民,一个个衣衫褴褛,神色张惶,且不少人扶老携幼,拖家带口。
赵子铭和宁小虞下了马,前者拦住一个满脸污痕的青年,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人们都要到哪里去。
那青年叹息着,把近来发生的大事,诸如神巫国进犯,京都告急,天延府撤军,北蒙南下,玉临李家立国,一股脑儿都告诉了赵子铭二人,最后劝他们道:
“你们从哪里来,就快回哪里去吧,北蒙国已经占领了天延府,如今正将他们国家的人迁往这里,而大肆驱赶屠戮我们本国人,我们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往高原上迁徙。”
赵子铭和宁小虞听罢,互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前者是担心师父的安危,后者则心系父亲的性命。
于是二人道了谢,又上马赶路,途中果然遭遇了两队北蒙士兵的攻击,赵子铭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没留下一个活口。
黄昏时分,他们来到了天延府与玉临府的交界处,宁小虞提出了告别,她要从这里取道去往中都府。
朝夕相处一个多月,又互生情愫,此刻骤提分离,两人心里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气氛在沉默中渐渐沉凝。
许久,赵子铭说道:“一路顺风。”
宁小虞道:“你也是。”
说完,她对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便转身迎着夕阳离去,阳光在她身后投下一道修长细瘦的影子,空中飘过几片微黄的秋叶,将她的背影衬得那般孤寂,萧索!
赵子铭的心里涌上一抹不舍,忽然冲她大声喊道:“我办完事情就去找你!你会在哪里?”
宁小虞脚步一顿,一缕轻得即便以赵子铭的听力,都险些没有听清的声音随着晚风送了过来,“灵隐寺。”
看着宁小虞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视线中,赵子铭抿了抿嘴,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大寒山某座沉寂的火山上,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从火山口跃出,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烈猛终于成功了!”
已是初秋时节,暑气渐收,凉意渐盛。东方天色刚刚放亮,从远处刮来一阵凉风,空中响过几声闷雷,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无数雨滴落在乡间小径上,溅起无数蓬极细微的黄尘。尘土似乎厌倦了匍匐的日子,趁这个机会,努力的想冲上天际,看看世界。但细细密密的雨永不停歇般地下着,终是将其再度压进了地面。
小路尽头响起密集的马蹄声,一匹黑马撕裂了不知何时弥漫而起的薄薄晨雾,身形如电,疾掠而过,眨眼就到了路的另一头。
一个早起的农夫眯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朝蹄声来处望去,哪还能看到马的影子?只有地上的一线黄泥脚印证明,刚才的确有人骑马经过,只是因为速度太快,他没看清而已。
黑马穿过两片菜地,踏过几条田埂,越过一座土丘,最后在一间茅屋外停住脚步,马上翻下一个身着单衣的少年。
赵子铭上前几步,伸手轻轻一推,虚掩的柴扉嘎吱一声开了,他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迈步走进了简陋的小院。
黑马亦步亦趋地跟着,嘴巴微微刍动,嘴角边挂着一圈白沫,身上冒着腾腾热气,各处肌肉时不时地抽搐一下,这是劳累过度的表现。
毕竟它在一天之内,载着赵子铭以极限速度跨越了数千里的距离,一口气从天延府跑到了玉临府,这等体力消耗,即便对它那被天地元气淬炼过的强悍体魄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负荷。
茅屋的门半开着,纸糊的窗口透出暗淡的烛光,屋里忽然传出徐闻的声音,“是子铭吗?”
本来,以赵子铭如今的修为,可以轻易做到落地无声,比世俗间任何轻身功法都要高明。若他收敛了气息,即便是打通玄关的强者,也无法发现他的接近。
可不知怎的,自从进入这个院子,他心底那丝隐约的不安,就被成百上千倍地放大了,哪还有心思隐藏行迹。
他应了一声:“先生,我回来了。”便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茅屋。
屋里的布置和他离开前一般无二,一床一桌两条长凳,桌上摆着一张茶盘,盘中有一只粗瓷茶壶,三只小杯。屋子一角的黄泥墙壁上,挂着药老怪的随身佩剑。
但房中只有一个人了,徐闻坐在靠床的长凳上,面向房门,手里抓着一只酒坛。一个多月不见,他模样大变,须眉皆白,神色憔悴,苍老了十岁不止。
望着空荡荡的床铺,赵子铭颤声问道:“先生,师父呢?师父在哪里?”
徐闻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任凭酒水从嘴角溢出,沾湿了因久未打理而显得有些杂乱的胡子,良久,才哀声道:“沧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