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大雄宝殿内寂静无声,几乎落针可闻,庄明帝身为一国之君的他,是全天下权力最大的男子,是天之子,理论上,天下间任何冤假错案,到他这里,只要证据确凿,都可以得到昭雪,如果他想,就连黑白都可以颠倒。这一次的朝堂对峙,他本是最有权力可以终止的,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不想去违抗母后的意志,所以只是站在龙椅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李秋酒和太皇太后司马氏,并无出言干扰。

至于满朝文臣武将的表情变化,他一一看在眼里。

李秋酒有些复杂的看着太皇太后,当日他是说过可保她长生不假,只不过,如今就连自己的命都要保不住了,又如何来保她长生?

“长乐,对不起。”

李秋酒抱拳作揖,弯腰深表歉意。

清灰道袍加身,系着道髻,一根最是普通不过的簪子穿过一团黑白相间的头发,挺直的鼻梁,他的身后是一根朱红大柱子。

长乐是她的名字不假,可此时此刻听来,却是那么陌生,那一声对不起,那一个弯腰,都如她的名字一样陌生。

入宫数十载,谁见她,不都是喊她一声娘娘吉祥?就连给她一生荣华富贵的已故庄玄帝不都是喊她一声爱妃吗?就连回到家,生养她的父母都得给她行礼喊一声娘娘。长乐?我叫司马长乐?好多年了,我都记不清了。

今时今日,你再叫我的名字。

这算什么?

算告别吗?

本名司马长乐的太皇太后仰头一笑,十分苦涩,而后忽然怒喝:“大胆,你一介白衣,竟然胆敢直呼本宫的名讳,来人。”

满朝文武被她这一声怒喝惊醒,纷纷挺直身躯站立,

李秋酒放下手,站直身体,看着司马长乐的眼眸。

殿门外,穿着黑红铁甲的士兵,手握铁戟,面带面具,肃然冲了进来,整齐划一,为首者,便是司马长乐的亲弟弟,司马长风,此人腰间悬剑,冲了进来。

一些个文官胆寒得低下了脑袋。

双手作揖上前,司马长风说道:“太后,何事?”

九五至尊位前,当朝皇帝庄明帝看着殿门,至于殿阶前的一幕似乎置若罔闻。

臣子进殿,不拜天子,拜太后,你把我这个皇帝置于何地?庄明帝敢怒不敢言,当朝司马氏权力已然大过了他这个傀儡皇帝,皇城三军,巡防营、护城军、禁军,皆由司马长风一人统领,国丈司马翼虽已退位多年,但当年的门第多多少少都念他一点情。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她的亲生儿子,只怕这个天下,早已是司马一族的了。

庄明帝对于司马长风的无视并不加以理睬,本就心向田园,逍遥山水,当不当皇帝,都是一个样。

司马长乐咬牙切齿的看着李秋酒说道:“这个宰辅,你是当还是不当了?”

对于弟弟所问的问题,她仿佛没有听见,而是直面这个已经守护了她不知道多少年的青云观道士。

李秋酒说道:“抱歉,我想道观的生活更加适合我。”

司马长乐再度说道:“今日你若不当这个宰辅,就别想出这个门,哪怕是要赔掉一万禁军,也在所不惜。”

弟弟司马长风心领神会,投递给另外一个将士,那人便出去召集一万禁军立于九十九级台阶下等候,黑红铁甲,统一的带着面具,看不清面目。那人再度回到殿内,投递给司马长风一个眼神。

调兵遣将如此,可谓是司马长风治军有度,调教有方,却不知道,在即将到来的春秋血雨里,他能否还能像今日这般站得住脚。

朝堂上这般以多欺少,却不知道,南方已然战火连天。

李秋酒只有脸上略有歉意,其余并无多少变化,“长乐,你这又是何苦呢?”

司马长乐不管不顾,再度说道:“你说,你当不当这个宰辅了。”

后者摇摇头。

司马长乐咬咬牙,带满了金玉翡翠镯子的右手往上一抬,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非常的美妙,甚至还隐隐带着活泼的气愤。

都说,匹夫一怒可扛佛陀,今日,太皇太后一怒,势必斩万象。

司马长乐开金口:“不想死的,赶紧给哀家滚。”

满朝文武脚底下抹油,跑的比兔子还快,刚出殿门,看到黑压压的一万禁军笔直而整齐划一的站在广场上,更是心底发怵,像是见了鬼,苦着脸,离开了大雄宝殿。

庄明帝这时才开口说道:“母后,息怒。”

司马长乐扭头看了一眼庄明帝,眼底发红,“你若还想当这个皇帝,就赶紧给我滚。”

殿内,一时之间,便已只剩下了李秋酒和司马长乐。

司马长风已经到了殿外等候,只要殿中人一下令,他便带领一万禁军冲入殿中,将殿中那个身穿道袍的人剁成肉酱,一点也毫不含糊。

“你为什么一定要走,你当真不怕我会真的杀了你?”

“没有为什么,隆基已然成皇,四王折去其三,对你来说,已然没有威胁,我本就是出身道观,如今重回道门,也算是有始有终,至于杀不杀我,在于你,我为什么要怕,道门修行证道只为飞升,死了,应该也算是飞升吧。”

“李秋酒,你这个骗子。”

“......”

“来人。”

鱼贯而入的是黑红铁甲,如同蚂蚁出窝,密密麻麻的从大殿外广场冲入了殿中,铁甲相互碰撞的厚重声音,震天动地,轰隆隆的像是要撼动整个王朝。

年光已经无比的临近,大雪还没有停止过。

再也没有人扫雪的红河北岸皇家地界,屋檐上,白雪齐齐震落。

太皇太后司马长乐身穿金丝所绣华丽长裙,四位宫女于身后抱起长裙尾巴,慢慢的从大殿中走出,那一抹亮丽在正冲入大殿中的黑红铁甲群是那样的显眼,她慢慢的走下九十九级台阶,左右两旁,都是冲杀的喊声。

第一次见她,她便是这般醒目。

李秋酒看着冲杀过来的禁军,再看一眼走出殿的亮丽背影。

“人生若只如初见。”

呢喃一语,淹没在仿佛即将进行两军厮杀的数千禁军中,李秋酒淡然起手,拉起清灰长袍,抖了抖,便是盘膝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