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六章 围城
黑云压城城欲摧。
延州城头,种师道肃立在箭垛旁边,神情似比天上的乌云还要凝重,白眉紧锁,脸上如同刀刻一样的皱纹比往日更深了许多。
他凝视城外的西夏军营良久,才放下了手中的一张纸,笑了笑没说什么。
那张纸是一封战书,是城外西夏人的射雕手以弓箭射上城头的。
那射雕手在五百步外开弓施射,箭矢不偏不倚射在了城头的帅旗之上,令站在种师道身旁的上官剑南心头一凛,单论箭术,我延州城无人可与这名西夏的射雕手比肩。
只不过他当然不能涨敌人士气,落自己威风,就只当对这射雕手的惊人箭术视而不见,问道:“相公,这战书上写的是什么?”
种师道似是没听见这句询问,若有所思道:“这射箭的射雕手是谁,箭术端的了得,为何之前他们攻城时没见此人出手?倒是不得不防。”
所谓射雕手,原指匈奴人射箭最好的大力士。
空中飞鸟,惟雕难射。草原雕,一般翼展两到三米,喜欢停留在三百步以上的高空寻找猎物,然后俯冲扑击,可以猎食羊鹿之类较大的动物,是极其凶猛的禽类。
一般的弓箭手根本不能把箭射得这么高,而且草原雕的羽毛油亮光滑,如果弓箭不是垂直入射雕的身体,就会在它的羽毛上打滑,很难直接射杀。
所以射雕不仅要准,还要能拉得动强弓的人才可以射到雕。射雕手能力出众,如同现代军队中的狙击手。
西夏竟有如此弓箭好手存在,而延州城却没有相应的神箭手来应对,延州城的危险就更多了一分。
种师道说出了上官剑南想说的话,后者就不再应声,心中暗悔生平只顾精研铁掌和轻功,没能在弓箭之道上多下苦功。
过了一会儿,种师道才把那封箭书递给了上官剑南,说道:“西夏人搞什么鬼?居然要比武定胜负,比武如何能够决定战争的胜负?这简直是儿戏!”
上官剑南接过箭书看了,只见是汉字书写,大致是说既然你种师道纠集了大宋的武林高手来助守延州,那么何不与我们西夏武士比个高低,只要你们能够在比武中获胜,我们西夏大军甘愿撤离云云。落款是西夏国师松巴上人。
早在五路伐夏之初,种师道正要按照童大帅制定的计划进攻横山,在聚将点兵尚未出发之时,西夏人却已铺天盖地而来,直接把延州城围了,并且开始狂攻城池,导致这五路伐夏的第一路瞬时攻守逆转。
起初,通过观察那些攻上城头的敌军的战力,种师道觉得这围城的兵力几乎达到了西夏精兵的总和,就很是不解。
置其它各路城池于不顾,任由大宋四路兵马进攻兴庆府,却倾全国之兵来攻打延州,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要互换疆土么?
西夏人如此打法,只能是互换疆土一种解释。
将西夏国土拱手相让,我西夏精兵则占领你大宋的地盘。
只因延州、环州、渭州、庆州沿线已是西陲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这几处关塞之中有一处被破,大宋的防线即刻崩溃。
如此后果非常严重,首先京兆府就会如同在一群壮汉环伺之下的无衣少女一样,暴露在西夏人的铁蹄之下,陷落是一定的。
其后虽有易守难攻的潼关和函谷关,但是大宋并没有安排重兵驻守,西夏大军就有了长驱直入、进逼中原的可能。
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不管西夏人的意图究竟如何,延州这座自从范仲淹、狄青时代就牢牢钉在边界上的城池决不能丢!
以延州城内不足七万的军力来抵挡三十万大军的围城很不保险,所以他在率领种家军严防死守的同时,还广发武林帖,以种家在武林中的身份召集大宋境内的义士侠者前来协助守城。
种家与武林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虽说种家师承洛阳王家,也是有门有派的武林人士,但自打种世衡开始就投身于军旅之中,与江湖中的纷纷扰扰极少瓜葛。
所以种家对整个武林来说并不具备足够的号召力,他此番分发武林帖,是通过两个间接的渠道来进行的,一个渠道是丐帮,另一个渠道则是周侗。
周侗早年也是大宋将领的一员,只因他矢志灭辽而大宋皇帝却一向甘愿以子侄的身份给辽国皇帝纳贡,再加上大宋军队里总是文官当道,监军瞎指挥,所以心灰意冷退出了军界。
过往里,周侗和种谔的关系很不错,种谔是种世衡的儿子也就是种师道的父亲,所以在种师道派出快马赶奔京师求援时,就给了种师道这个面子,直接点名委派大弟子卢俊义前来助战。
派了号称天下拳棒无双的卢俊义还不算完,更是以自己和御拳馆的名义发布武林帖,邀集天下武林同道共襄义举。
至于丐帮和西军之间的关系也是有渊源的,早年的丐帮很有民族气节,一向与异族武装势力殊死斗争,早在杨家将的杨文广驻守西陲之时,丐帮的长老吴长风就曾在鹰愁峡力阻西夏高手,令一品堂偷袭刺杀杨文广的计划宣告失败。
此时的丐帮虽然群龙无首,有失天下第一大帮的威望,且在汴京接手了白胜的一座矿山在致富,但是一听说种师道请求武林同道相助,以吴长风长老为首的一个派系立时响应,除了带来了七个分舵的弟子之外,还邀集了许多与丐帮有旧的江湖豪杰。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许多中原武林人士涌入延州,西夏人才会发出这样一封挑战书要求设擂比武,战书中还约定了比武时间,是在半个月后。
种师道对这次西夏人的进攻始终无法理解。依据他以往对西夏的了解,西夏人似乎不该这样疯狂的。
攻破延州,并以延州为根基进袭中原不是不行,但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条件,那就是军粮必须跟得上,不然就等于是痴人说梦。
这也就是说,如果西夏人能在短时间内攻破延州,那么他们的战略意图就有望实现,否则就只能灰溜溜地退回兴庆府。
西夏人不是没有打过延州,当初西夏的梁太后就曾搞过一次大军围攻延州,只不过那一次却是围点打援,目的是消灭大宋增派驰往延州的援军,与这一次的目的并不相同。
然而这一次,西夏数十万大军围在城下已经一个多月了,竟然没有一点退兵的意思,这就让他很是费解了。
在有了周侗和丐帮的支持之后,坐镇西陲数十年的他并不惧怕西夏大军的围困,他只是想不通,这些西夏人的粮草是如何接济周全的?
没错,横山区域的西部地带确有产粮地,但是以这块产粮地的能力,除了自给自足之外,想要提供数十万大军一个月以上的粮草却是力有未逮。
而若说西夏大军的粮草是从兴庆府运送而来,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兴庆府到延州之间的千里沙漠危险重重,运送少量的货物给养都没什么,但若是用这条通道来保障三十万大军的辎重,西夏人再傻也不会干这种不靠谱的事情。
祖先是游牧民族的西夏人在侵略战争中最讲究就食于敌,以战养战。打到哪吃到哪,有的吃就继续打,吃饱了或者是没得吃就退兵,从无例外。
然而延州城以及周边诸寨绝不会提供粮食给这些悍然入侵的侵略者,这是宋夏边境上的大宋军民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
不止是西夏人才懂得坚壁清野,事实上交战了数十年的双方都会玩这么一手。打不过你?我饿死你!
所以在这场战役中的最初,西夏人狂攻延州七天没有结果时,他一度认为西夏人可以夹着尾巴回横山了。
而且他在城头上观察敌军部队的调度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看见有一部分敌军撤回了横山。
然而在那一次疑似撤兵之后,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大军全线撤走,反而是更加疯狂的攻城,继最初的七天攻城之后,又疯狂攻了半个月。
当然,西夏人前前后后总共攻了二十多天也没能攻克延州,唯一的结果就是令双方的军士死伤更多罢了。
他以为这下西夏人总该撤兵了吧?可是没想到西夏人居然还是不撤,不仅不撤,反而有了长期围困的征兆,竟然开始围而不打了,这是什么缘故?
难道他们竟然可以不吃不喝与延州军民耗到天荒地老么?这怎么可能?
西夏人种种不合理的举动,令他这个资深军事家陷入了重重迷雾之中。
今天却又接到了这样一封战书,比武有什么用?就算我城中的武者打不过你西夏的武士,难道我种师道就会弃守投降么?何况我城中拥有卢俊义这样的高手,比武还能怕了你们西夏一品堂不成?
想到这里,当即命人在城头上摆开书案,亲笔回书一封,回书很简单,一句话:“比武可以,胜负不论!”
这意思就是说,不论我们比武赢了还是输了,这场仗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你攻我守,与比武结果无关。
回书写好,着令杨可世原样射回。杨可世是种师道帐下第一悍将,据他自己说也是金刀令公杨无敌的后代,若论箭术,西军之中可称第一。
但即便是号称西军箭术第一的杨可世也比不过下面射箭上来的那位射雕手,且不论箭法准确度孰高孰低,只说两人的射距就相差近百步。
让杨可世射回箭书是无奈之举,只求不至于丢人太过,因为别人根本射不到西夏军营的辕门,若是箭过护城河就掉落岸上,岂不是要让西夏人笑掉了大牙?
回书之后,种师道一行人下城,准备回府设宴招待远道而来的卢俊义等人,才下城楼,却见迎面王进匆匆走了过来,说道:“启禀相公,韩世忠失踪了。”
“失踪?”种师道闻言就是一愣。
爱徒韩世忠自从被“狄烈”打伤之后,静养了一个多月才痊愈,痊愈后一向不离自己左右,在此前延州城的守御战中表现很是抢眼,杀伤杀死攻上城头的西夏死士几达百人。
但是从昨晚开始就再也没见他的踪影,今晨的点卯他也未到,所以种师道才命令王进去寻找,身为西军重将,在战争进行之中却找不到人了,成何体统?
“你没去怡春园找他么?”愣了愣神的种师道追问了一句。
“找过了,梁姑娘也说没有见过他。”王进回道。
王进口中的梁姑娘自然是梁红玉,是韩世忠的相好,连月以来西夏大军攻城,梁红玉和城中的青楼姑娘们一起志愿参与了伤兵救治工作,宛如后世战争里的战地护士。
而此刻城内的青楼都已被种师道征用为战时医馆,负责容纳那些从城上撤下来的那些伤残士兵。
“继续找!遍告全城军民去找,我就不信,他又没出城,这么大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找不到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种师道感觉到了事态的不同寻常。
韩世忠是种师道的爱徒,西军之中的重要将领,又因为与名妓梁红玉关系暧昧,在延州城中可谓是无人不识。
一个无人不识的人,怎么可能失踪?这不是笑话么?
无论他最后出现在城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那个角落附近有人见过他,就一定能得出他的下落!
接下来的三天里,全城军民都被发动了起来,寻找韩世忠,却依然没有结果。虽然有人说在他失踪的那天晚上看见他去了怡春园,但不论是怡春园的老鸨还是梁红玉,都说当晚没有看见韩世忠。
梁红玉说没有看见韩世忠,当然是在撒谎。因为韩世忠就被她藏在她寝居后院的地窖里。
在人们还在满城寻找的时候,梁红玉正在地窖里与韩世忠对话,“你这又是何苦,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何至于宁可性命不要也要抗拒?你若是死了,我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