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面目全非

杂乱无序的皱纹爬满他的脸,皮肤上零散地分布着暗紫色的疤痕,他的眉毛似灰似白,一双眼睛充满血丝……

无论如何,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个年轻人,更想象不到他曾经是一个俊朗的少年,更想象不到他曾经怀着一颗仁慈的心,想象不到他是那个满口孔孟之道的峨嵋山道士。

段允剑一颤,向后退了两步。

他不是一个乐于记住别人样子的人,但他记得眼前这个人,即使他的脸已经被毁,即使他的目光和昔日完全不同。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他本该可以想到!

他看到的人,不是李墨痕,是他自己,是曾经在仇恨中长大的自己,是在仇恨中挣扎的自己。只是这世上心怀仇恨的人不少,每个人的恨又是不同。慕容云霞的仇恨,他的仇恨,那个想要站在他面前欲寻复仇的男孩的仇恨,落梅宫那些女子的仇恨……

他已放下。

他真的已放下?

纵然他已经放下,他又有什么理由叫眼前这个少年放下?

在小镇中归隐的那段时间里,有一次他从水井中打水,无意中看到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他看到的就仿佛是一张厉鬼的脸。他伸出双手,看着那双染过许多鲜血的手,他感到微微发颤。

所以,他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对李墨痕说什么话,绝对没有!因为他本来也是这样!

唯有拔刀相向。

李墨痕却笑了出来。

自别暮雪死后,这世上本来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他快乐。

唯有上一次,手刃虚真道长的时候,他无意间扬起了嘴角。

此后便是这一次。

但他不是快乐,他的情感无人知晓。

李墨痕突然将脸一沉,那张可怖的脸果真瞬间也化成厉鬼一样。

他又欺了上去,一手向段允剑腹部打去,一手向他脑门抓去。这一招为一掌一抓,原本都是少林寺的功夫,在“明王功法”中被改作阴险的招式,掌为蛮劲,抓为巧劲,加以强大的内力,逼得段允剑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又斗了十多招,段允剑已慢慢处于下风。突然一步不慎,已吃了李墨痕一掌,人便跌了出去。

他感觉自己的肋骨至少断了两根。虽然疼痛,但这种疼痛他早已习以为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发现自己变得有些慢,有些迟钝。

是自从他手中无剑?是自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是自从他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父亲?

无论如何,他已绝对不是李墨痕的对手。

然,李墨痕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只是低头看他。风吹过他的长发,他看起来有些衰老。

“你可以杀了我……”段允剑双手撑在地上,缓缓站起来。他的头也低着,风吹过他的长发,他看起来有些可怜。

“你应该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段允剑当然知道。

“所以,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活着……”

段允剑也知道。

“你看到了吗?”李墨痕将手指向别月楼外,继续道:“这些人很快就会死,他们的死也全是因为你……段允剑,这天下所有人死后,都会将你视作仇家……”

段允剑握紧了双拳,那双手已是青筋暴起。

“而你爱的人……”李墨痕举起右手,他的手中拿着一根梅花针。

“寒嫣!”他终于无法再忍,一手欲去夺那根梅花针,但李墨痕轻轻一避闪开了。

“我要让你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李墨痕说罢,只轻轻一捏,手中的银针竟已被捏成粉碎。

“你把她怎样了?!”

李墨痕从未见过他如此焦急的模样,所以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像个老人,又像个年轻人;像个男人,又像个女人。

这样的笑声,所有人听在耳中,都已感觉到一种颤栗。

可是,听在段允剑耳中,他却有说不尽的痛苦。

他知道,他既不可能让李墨痕说出杜寒嫣的下落,也不可能打败他,所以,他的身体突然间向侧方跃了过去。

李墨痕没有想到他会逃。

也许他根本就不了解段允剑。

段允剑从来不是英雄,也从来不是君子,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他便什么事也可以做。那些所谓的英雄侠客的“教条”,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

他疯也似地向别月楼内冲进去。虽然他并不能确定杜寒嫣就在里面。

然,只是跑了两丈远,李墨痕已经拦在他的面前。

他一掌将他推倒在地。

段允剑捂着胸口站了起来。

李墨痕将手臂一挥,将他再次打倒。

段允剑又站了起来。

李墨痕愤愤地瞪着他,道:“见不到想见的人,这种感觉很痛苦,对吗?”

段允剑的面部已在抽搐。

“啊!”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喊了起来。

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他的呐喊声甚至有些可怜。

他是那样焦急,愤怒和痛苦。

而站在他面前的李墨痕,便越发的兴奋。

段允剑扑上去,像一个市井无赖,像一个全然没有武功的市井混混。他将李墨痕抱住,双手将他拴得紧紧的,手指已掐进李墨痕的肌肉。

李墨痕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和他脸上的这些东西相比,和他心中的痛相比,那一切不过是不痛不痒的皮外伤。

他本想用内力将段允剑震开,但在那瞬间,他却被段允剑咬住了喉咙。

只要再往里挪几寸,他的血管就有可能被段允剑咬破。

他挣扎了几下,终于将他推开,一脚飞踹,将段允剑踢飞出去。

段允剑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已经扭曲,并已不再受他的控制。在半空中,就要落地之时,他却感觉到一阵轻风将他兜住,然后又被轻轻放在地上。

这时候,李墨痕和段允剑都看到了一个人,他站在他们中间,就像是水墨画中的出现在深林中的老人。

“你是谁?”李墨痕淡淡地问。

了无和尚道:“一个不起眼的和尚。”

李墨痕微微皱眉,冷静地打量他。从外貌来看,了无的确可以说是不起眼的;甚至,一个只身闯入别月楼的人,身上全然没有任何杀气。他更像是一个来看风景的人,一个不小心经过这里的出家人。

李墨痕道:“你要阻止我杀人?”

了无和尚微微一笑,道:“贫僧不阻止施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