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风雪中的人

漫天雪花飘落,风是凄冷的。

风的呼啸声像是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兵马,将风中那个人包裹住了,使得他每走一步都是踉跄的。

人们会想,是因为这风未免太大了?还是因为这风中的人未免太过单薄了?

像这样凄冷的天,每个人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了。即使有人敌不过酒瘾,也是穿得厚厚实实地,躲在酒馆里,一边喝酒,一边就着火炉取暖。

所以,当人们发现这个人出现在大街中,而且穿得并不多的时候,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叫花子,或者一个被仇家追杀而濒临死亡的人。

一个叫花子也好,一个被仇家追杀的人也好,都不足以让人们同情他。这世道,本来寒冬还要冷。

可是,偏偏就有人注意到了这个人。

这个人拄着一把并不长的器具,看起来像是拐杖似的,走几步就倒一下,然后又爬了起来。

坐在酒馆窗边的人推开窗户,望向他。

窗一开,一阵冷风就迅速撞了进来。这个人觉得自己的脸好像被刀子划了一样,有些疼。

坐在他对面的是人低声道:“是他?”

推窗的人道:“是他。”说罢,他将窗关上了,左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刀,人站起来。他对面的人也站起来。

酒馆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这个酒馆一共有二十多人,每个人都是江湖人士。

风中,那个人已跌跌撞撞地到了酒馆门口,然后身体一倒,扑在门上。门没有锁紧,吱呀一声,被撞开一条缝隙。

“酒!给我酒!”这个人吼道。

门突然开了。他以为是店家出来开门的,他以为马上就有酒喝了。

然,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只脚踢在他的胸口,将他整个人踢了出去。他从屋檐下滚到外面,又到了风雪中。

“云碧宵!”众人都冲出门外,死死盯着风雪中的人。

风雪中的人缓缓地抬头。他凌乱的长发虽然遮掩了他大半张脸,但每个人都认得出,这就是云碧宵!

他们兴奋极了,仿佛方才喝的酒突然在体内回荡,使得他们势血沸腾。

他们也恨极了,恨不得将云碧宵剁成肉泥,然后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酒!好冷!”云碧宵拄着手里的器具,慢慢站起来,道:“让我进去!”

有人开始笑了。

笑完,又有人说:“想不到云碧宵变成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另一个人道:“简直连狗都不如!”

人群中,领头的显然是刚才那位推开窗的人。他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尖嘴猴腮,身材却是魁梧得很。他握紧手里的刀,恨恨地盯着云碧宵道:“云公子,你可还记得我?”

云碧宵的身体根本站不直,他几个踉跄,又准备闯进酒馆,然,他走了几步,又被一脚踢了出去。他倒了下去,捂着自己的胸口。

“杀了他!”这时候有人提议道。

那领头的汉子举手示意道:“慢!他作恶多端,一刀砍死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有人兴奋地附议道:“没错!夺妻之恨,不可饶恕!”说着,这汉子脸部开始抽搐,双眼已泛红。

又有一名汉子道:“对,我杨家上下一百零九条人命,我要他加倍偿还!”

即使风声愈来愈大,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似乎震天动地。

领头的汉子举起刀,对着云碧宵斥道:“你要喝酒?”

云碧宵爬起来,点点头。

“好!我可以让你进酒馆!”说着,他将双腿叉开,笑道:“钻过去!来啊!”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现在能体会到这种感觉了,比杀死一个人更快乐的事,就是羞辱他。

云碧宵一话不说,慢慢地爬过来。雪花染白了他的长发,他看起来竟像一个老人。

他爬着。

爬到那个人的胯下。

此时,每个人突然都紧张了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过去的云碧宵有多可怕,他们不敢确定,现在的云碧宵是否真的已不会反抗?

他果然没有反抗。

他就这样爬了过去。所有人都为他让开路,他就爬到门前,然后站起来,要去推那扇门手还没有碰到门,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背部有一股力量撞击上来,他喷出一口鲜血,又倒了下去。

出手的是一个壮汉,他举着手里的狼牙棒斥道:“你以为酒是那么容易喝的吗?!”

“刘兄,你这一棒要是打死了他,我们可跟你没完!”另一名汉子吼道。

持狼牙棒的大汉瞪了他一眼,道:“死了又如何?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体挂起来,晒他个九九八十一天,每天往他身上扔石头!”

那领头的汉子走过来,道:“诸位兄弟不要争吵了。现在的云碧宵,和死了没有两样!想不到,他真的变成一只狗!”

众人道:“报应!”

就在此时,云碧宵竟又站了起来,双眼迷离地去推那扇门。门被推开了,但他又被人拉了出去,紧接着被丢到半空中,落到街边。

冷!

他觉得自己特别冷。

“我们此间有二十四人,每人一刀!”领头的人走了过去。但他不觉得冷,因为他在愤怒,在痛苦,在仇恨,在兴奋……

他的刀举在半空中。

有人道:“你先断了他一只手!”

“好!”一声应和,刀已从半空中降落。

那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刀。

可是砍下的这一刀,却有着人间无数复杂的情感。

他本是杭州一名普通的铸刀师。他家中有一名十六岁的女儿,因被云碧宵看上,被抓到了云岚山庄,从此下落不明。后来他听说,他的女儿死了,他的夫人因此发疯,而他只能终日在仇恨和痛苦中度过。

现在,这一刀,他等了太久了!

然,这一刀又岂能足够?

刀光闪过之时,人们听到了一声惨叫!

血飞溅而起,被寒风一吹,竟像是落花。

飘零的花。

人们哑口无言,仿佛被寒冷冻结住了身体,站在那里。

有一只手臂掉在了地上。

但这只手臂不是云碧宵的。是那只拿刀的手。那只本来应属于正义的手。

这只手的主人跪在地上。他没有哭,即使疼痛令他面部狰狞。

“走吧,云公子?”风雪中,有个人将云碧宵扶了起来。

这个人手里也拿着一把刀。

一把这世界上最华丽的刀。

一把可以令所有人都震惊的刀。

一把握在左手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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