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零年的蝉

寒蝉凄切,声声慢,秋风瑟瑟杀起。

整座北平城,当真萧索。

原本喧嚣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黄叶肆意翻卷。

清水巷,泥屋里,如画穿着水墨色的旗袍。她站在紧闭的木门前,嘴里叼着一支未点燃的细烟,手上捏着的火柴盒,却是空的。

兴隆桥头,乔国振花白的须发凌乱在冷冷的秋风中,他的一只眼是瞎的,另一只微微眯起的眼睛,蓦然瞪大,从中迸溅出血色的光华,他跳起来,张开双臂,癫狂大吼:“跟我杀!”

“咳咳……”

某处不知名的小旅馆内,商亚明咳嗽许久,拭去嘴角渗出来的鲜血,盯着手上捏着的一份新报纸,看了又看,他目光如刀。

义庄,楼旭辉躺在大青石上,他从睡梦中醒来,下意识地拎起身侧的酒坛子,灌了一大口酒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喃喃自语:“要来了吗?”

又送来几具尸体。

时年,三零。

……

……

古老的城,仿佛空荡荡。

快活的人极少,李二柱算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活了大半辈子,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尝到了女人的滋味。

躺在小春阁的木雕床上,细细地回味着刚刚经历的那一番云雨,李二柱满脸迷醉。

他搂着怀里的女人,瞅着白皙肌肤上的几条深浅不一的淤痕,心疼地自责道:“女人,原来是捏不出水来的。”

女人的名字,是如故。

“为啥要叫这名儿呢?”李二柱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便问女人的名字。

如故沉默了好一会儿,浅浅一笑,道:“因为我心里始终怀着奢望啊,我想着,纵然经历再多的风风雨雨,纵使身体已经是残花败柳了,我的心,还和从前一样纯粹……”

“所以我为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如故。”

“在这样一个吃人的年月里啊,人活着,本就是一场痛苦的折磨。而女人要活下来,更要付出数以倍计的艰辛,至于穷人家的女人,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命运的玩笑……”

“我是穷人家的女人,我是被我爹亲手卖进窑子的,呵,足足二十个大银元呢!”

好半晌,李二柱都不曾言语,他温柔地抚摸着如故身上的几条淤痕,问道:“疼不?”

“习惯了。”

如故摇头,忽然展颜一笑,水汪汪的眼睛弯弯如月,她在李二柱的脸颊上轻轻一啄,然后挣扎着起身,寻到自己薄薄的衣裳,开始穿戴。

“这就要走?”李二柱急地坐起来。

见如故点头,他继续叫道:“不是说好了两个时辰吗,这么快就到了?”

“才不到半刻钟呢。”如故穿好衣裳,她掩嘴轻笑,解释道,“但奴家已经服侍您一回了,按规矩,是可以走的。”

“不行!”李二柱冲下床,拽住如故的手,大叫道,“俺不许你走,一回可不够,咱们再来第二回!”

话音未落,他只觉自己的身体内,又蹿起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

如故嘻嘻笑着,半靠在李二柱的怀里,伸出手指,在他胸膛上划着圆圈,她低下头,轻声道:“再来一回,可是要另外加钱的。”

“加钱就加钱!”

“算了吧。”手指掠过指缝间粗厚的老茧,如故抓住李二柱的手,放到自己胸脯上,说道:“看得出,你是一个老实人,还是早些回去过安生日子吧,攒钱可不容易,莫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这钱不是俺自个的。”

李二柱嘟囔一句,见如故抬头疑惑地望来,他干脆实话实说,道:“俺住在北平城外的小村,村里来了位姓徐的富贵先生,他请俺帮他教徒弟,只要教好了,定能拿到许多的好处,到时候,俺把你赎走!”

“原来是这样啊……”

如故笑意愈浓,忽然身体一软,倒在木雕床上,娇语:“那这第二回,可得温柔些哦……”

午后。

身无分文的李二柱和张大楞双手叉腰,弓着身子走出小春阁。

张大楞满脸春色,意犹未尽,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正想开口说话,却见李二柱已经蹒跚着走出老远。

此时此刻的李二柱,只想尽快回到小村,然后教会古风扬种地,再从徐道青手里得到报酬,最后救自己人生当中第一个,或许也将是唯一一个女人,逃出苦海!

然而李二柱并不知道,在其身后的小春阁二楼窗台前,他自认为命中注定的女人,正在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更不会知道,窗台前的女人,不只一个。

除了如故以外,还站了一个穿着大红肚兜的女人。

“刚才的动静我都听见了,这一回,你很不错。”翠花面无表情的说道,“可安然的表现,我不满意,她竟然能一个男人的话都套不出来?”

如故闻言,浑身一抖,急忙跪下来,恳求道:“安然毕竟比我小了四岁,做事的时候许多地方考虑欠周,还请您多给她一点时间适应。这一回,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责罚她了吧。”

“你哪来的面子?”翠花冷笑。

如故一滞,再不多言,只是跪伏在地上,将面容深深地埋在臂弯之间,一动不动地乞求。

“小和国的礼仪,你倒是学得不错。”翠花盯着如故,良久,才道:“罢了,这一回,就暂且饶过她。”

如故忙又感激地行了一个大礼。

她仍然跪着。

翠花则倚在窗前,望着李二柱和张大楞即将模糊的背影,说道:“这两个人,显然与江南武人徐道青,甚至古墓有关,派出一队式神暗中盯着,必要的时候,杀!”

话音未落,翠花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株长在小巷子里的枣树,以及一个有着几分倔强的年轻人的模样。

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还有,这件事情,我会处理,暂时先别让大有君知道,他的伤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我不希望他被打扰!”

“遵命!”地板上,如故的身影仿佛烟雾一般,缓缓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