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也曾鲜衣怒马

商亚明的推断十分准确。

两人逆流而上,穿行在黑夜里,走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一处格外可疑的地方。

那里搭着两块拼接起来的青石板,以前应当是附近人家的淘洗之地,现在已经半废弃了。

河水比较浑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水面上堆满了杂草,直延伸到两米开外。

而在青石板边上的泥地里,遍布着一连串密集的脚印,顺着长长的脚印寻过去,只见两道深深的车辙。

“如我所料不差,这痕迹是载有重物的双轮板车留下的。”商亚明蹲下来,搓了一把车辙边上的泥土,闭上眼,起身说道:“深夜,多人,以双轮板车掩人耳目作案,能同时做到以上这三点的,恐怕只有脚行的人了!”

古风扬闻言,目光蓦然凌厉起来。

“脚行知根知底,都是穷苦人,过的是劳碌日子,他们和教书先生毫无交际,跟上流社会的富家子弟更是宛若云泥,为什么杀人呢?”

经过兴隆桥前的一场砍杀,古风扬相信脚行的每一位兄弟。

商亚明睁开眼,看向古风扬,他的目光竟更凌厉,其中像有两支直指人心的锋利箭矢。

他说道:“我知道暗中有人在栽赃嫁祸,但这其中,绝对有脚行的人参与,我今晚叫你来,没有其他目的,就是想让你多留心观察,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见古风扬又要开口反驳,商亚明继续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一味的辩解毫无作用,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众,你若想证明脚行的清白,不妨试着按我说的做吧。”

话音未落,他拍了拍古风扬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去,消失在夜色里。

古风扬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河边,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往回走,到医院去。

到了医院门口,他却迈不动脚步。

乔叔需要独自静静,他也要静静……

很小的时候,没什么大志向,只希望当个本本分分的人,一辈子庸庸碌碌就好。

后来有了进武行的梦,就想着,把人生变成一场风风雨雨吧。

可武行没这么容易进啊,蹉跎二十年,还是原地踏步。

直到几天前,一个机会,像馅饼一样,从天而降。

爷爷时常教诲,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捡不得。

可他听了江南武人的豪言壮志,极受触动,遂拜其为师,也终于看到一丝可以进武行的希望。

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是周而复始的练武、练武和练武,谁想,却卷进一个、一个又一个,仿佛无穷无尽的漩涡。

古风扬突然很怀念小时候。

他离开医院,低着头,开始漫无目的闲逛,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清水巷。

“整个北平,乃至整个天下,只有这间小巷子里的小屋,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吧。”古风扬想。

巷前槐树的叶子早就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无力地伸展着,像垂暮老人的手。

古风扬朝巷子里走,走到徐道青和如画的家门前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停下脚步。

他在栅栏边上看到一个人。

一个胖子。

钱大有。

钱大有缩着身子坐在地上,他已经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叫了几遍都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古风扬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这胖子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你在这里干嘛啊?”古风扬问。

钱大有的脑瓜子还不太清醒,他没回应,“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磕头道:“师傅,您老人家终于回来了,您就收下我吧,我优点可多了,从小就特别贪吃,啊呸,是特别能干,洗衣做饭、端茶送水,样样都精通,比风仔强多了,他就一棒槌,只知道天天逛窑子……”

钱大有说了一通,才看清站在他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他不信邪地揉揉眼,再定睛一看,才猛地跳起来,骂道:“怎么是你小子啊!”

“我就不能当你师傅了?”古风扬揶揄,他的心情瞬间好了大半。

“谁稀罕!”钱大有骂骂咧咧的。

他使劲掸着膝盖上的灰尘,嘟囔着:“亏大发了,这回真亏大发了……”

徐道青的事情是古风扬偶然透露的,但他从未想过,钱大有竟然会来拜师。

“你什么时候来的,真想习武?”

“早上的时候,你不是要去给老爷子上坟吗,又不让我跟着,我就睡过头了,怕去兴隆桥之后挨乔叔的骂,就到这儿来了。”钱大有眼波流转,一副幽怨的表情。

“一直到中午,等得花都谢了,才算见着人,师娘先走出来,她可真美啊,不过我总觉得眼熟……”

“师娘看见我,问明来意,就去叫师傅,然后师傅也出来了,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说不收!”

“嘿,我就纳闷了,连你都能当他徒弟,我咋就不成?”钱大有一拍脑门,叫道,“况且我是那么轻言放弃的人吗?师傅不收,我就在他家门口跪着,直到他收我为徒!”

“跪着?”古风扬嘴角含笑。

“我不就是累了,稍微打个盹吗?”钱大有嘀咕一声,“我还跪了你呢!”

他突然跳过去就打,手伸到一半,硬生生止住。

“你受伤了?”直到这时候,钱大有才看见缠在古风扬身上的绷带。

“嗯。”古风扬的笑容敛去。

“出了些事情。”他开始讲述白天的经历,从参与破案开始,到义庄看尸,第二大学小木屋前受阻,再至兴隆桥头挟持吴得善,与神秘势力拼杀,张三、李四身死,乔国振重伤……

随着述说,古风扬才发现,自己一天的所作所为,竟漫长如一年。

但不知为何,他唯一没有说的,是与商亚明的谈话内容。

“乔叔老了,受的伤又重,不知何时才能痊愈,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以后脚行就靠你了。”古风扬语重心长地说道。

“风仔,你真退出脚行了?”钱大有面色煞白。

古风扬没有回答,沉默半晌,问道:“师傅和师…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