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听见风
一道道声震寰野的敲击声从风凌岛上传出,一声为落一声又起,激起万千波涛。
寻找声音找去,只见岛中心一披头散发,赤裸着上身的男子正手握一柄大锤用力敲打着一座乌黑的小山。
男子的身体并不健壮,但匀称无比,当他挥锤时,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便浮现了出来。
他头顶的天空碧蓝透彻,几只海鸥正撕咬在一起争抢着一条烂鱼。其中还混进了一只掉了毛的黑乌鸦。
“流苏,三年七十二万三千六百四十九次挥锤,你这机关造化术已有了锻灵的层次。”乌鸦落在黑山之顶说道。
“三年了吗…该走了。”他放下大锤,呢喃道。
风间家族占天涯海角,天涯海角又有三万六千岛,这三万六千岛的产业大抵是由风间雅负责打理的。风间家的产业遍及四海八荒,各地都有长老阁的人负责。而今日,这些长老竟都齐齐回了天涯海角。一时间风声鹤唳,外人都疑惑这风间家出了何等了不得的大事。
风间家族,八方堂中。
“胡闹!他一个被夺取姓氏,逐出门庭的竖子,怎还会在风间家待着!三年,还从你这里挪用了十万近青澜钢!风间雅,你该当何罪!”一满脸灰白绒髯的老者拍桌厉喝道。
八方堂里坐满了神情严肃的风间家长老,他们齐齐看着立于堂中的风间雅。
风间雅面容平淡,面对指责,她只是淡淡道:“我不清楚怒长老您说的竖子是谁。”
风间怒是长老堂中资格最老的一人,近百年来,他过惯了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日子。风间雅虽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在他听来,这话难听的很。
“风间梦澜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本长老说的竖子自然是流苏!”风间怒呵斥道。
风间雅冷笑道:“要不是我父亲去了归墟处理些麻烦,你们敢来这八方堂质问我风间雅?风间流苏是我兄长,我想留他在这里多久,就留多久,就不牢各位在风间家混吃等死,作威作福的“长老”费心了。”
二十出头的姑娘正是伶牙俐齿,嘴皮子厉害的时候。一番话,就将风间怒怼了个哑口无言。
“你,你!你们这群逆子早就该随着那泼妇一起去死!”风间怒一拍桌子,就要向风间雅袭去。
这时,那群长老赶紧围住风间怒,将他拦了下来。一站在前面的长老皱眉低声道:“胡闹!说到底怒长老也是你长辈,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风间人,怎么能这么说!”
风间雅悲愤着嘶喊道:“打断骨头连着筋?呵呵,那我兄长被逐出家族,消掉姓氏,难道他的血脉也跟着一起换了吗!”
“砸断风神碑是死罪!我们让他走,也是为他好,也不太不识抬举。”风间怒被几人按下后喊道。
风间雅啐出口唾沫,骂道:“冠冕堂皇。”
“不识抬举的一群逆子!”
风间雅正想还口,她的肩膀突然被按住了。满堂皆惊,他们呆呆看着这个从外走进来的白衣公子。
流苏对风间雅温柔的笑道:“站到大哥身后去。”
流苏的声音温暖平静,风间雅强忍着的眼泪哗的一下留了出来。
流苏拍拍她的头,看向风间怒道:“刚才是谁说我们兄妹不识抬举?”
风间怒站起来推开众人站到流苏身前,昂头道:“老夫说的就是你们这两个不识抬举的逆子!”
流苏笑了,他朗声道:“怒长老真是好厚的脸皮。我再问你,这屋里,到底是谁不识抬举?”
风间怒眼神微寒,杀意毕露。
流苏毫不畏惧的与其对视道:“要说这屋里最不识抬举的那也该是怒长老,既然你不承认,那我来替你说。三年前,我带着枯魂大师的修行心得来到天涯海角。当时我就跟风间梦澜说好了,这心得我是用来与他做生意的,而且只允许他自己一人翻阅。我记得怒长老除了年岁长些,别的地方倒是平庸无比。靠着家族的灵药硬是吊到一百三十岁,但这境界还停留在圣人初期无法寸进。三年前怒长老就该进棺材的,但为何当我带来枯魂大师的心得后,怒长老就突破了那么一点点境界,还平添了小二十年的寿命。
怒长老,我这么说,你就该知道不识抬举的人是谁了吧?”
流苏一番话,气的风间怒是浑身颤抖,他几欲要口喷鲜血。一柄九环大刀被他握在手中,说话间就要砍向流苏的头颅。但他迟迟没有砍下去,他心里是发虚的,刚才流苏确实戳到了他的痛楚,让他泄了底气。
风间怒色厉内荏的沉声说道:“尔等逆子迟早会死于九幽寒渊之下!老夫念你是小辈,今日不与你计较,速速滚出天涯海角!”
流苏对后面的风间雅微笑道:“你看这个人,他好不要脸。”
风间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就是,老混蛋,死不要脸!”
“反了!反了!都给我死去!”风间怒怒吼一声,九环大刀就要劈下。
“如果真是说我流苏几句,那我也不在乎。但你刚才侮辱我母亲与我胞妹,那你这二十年的寿命那我就要收回来,我流苏说的,阎王也给你添不了阳寿!”
白衣飘过,一柄利剑瞬间便贯穿了风间怒的胸膛。
“要反!拿下他!”
八方堂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风间家富可敌国,这些长老早就习惯了高手绕身的日子,至于修行早就扔在了身后。现在流苏一暴起,众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无数人影从天而降,直入八方堂。
流苏挥罢衣袖,一道遮天避日的黑影从天边飞来。
流苏漠视四周的高手护卫淡然道:“谁动,谁死。”
长老中有识货之人,一人道:“放他走!这是化灵的机关兽!”
唰的一声,众护卫消失的无影无踪。
流苏回头看向风间雅轻声道:“大哥要走了,在家里好好待着。”
风间雅咬着嘴唇,死死的扯住流苏的衣袖。
“真好,就这样。永远都不要长大。”
三年前,风间雅抗四方压力,从库中挪十万青澜钢给流苏。不为别的,只因流苏是她的兄长。现在,流苏为护风间雅一剑杀了族内大长老,不为别的,只因他是兄长。
流苏离去,一身白衣,一尘不染。
该走,要走,别走。
该来,会来,不来。
要走还是要来?
东城三人相遇之时就打心中做了决定,来了,就不会走。
两年前,枯魂大师与太平先生拉扯着来到了东城衙门。还没等龙天阳发火,他与陈宿归两人就被枯魂大师与太平先生分别拽着走了。
一僧一道临分离前还做了个五年之约,五年后,让陈宿归与龙天阳打一架,来做个佛道之争。那剩下的几百小童被枯魂大师送到了鹰嘴峰,也算应允了他的诺言。
这三年,江湖是惊涛骇浪,变数频生。但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
一头丑骆驼游荡了天下来到古刹之中,它不由分说的拖起已经变成俊俏少年的龙天阳往南而去。
这一去,便不会回头。
南疆小路,献花盛开之处。
流苏看着那亦如三年前,正朝他走来的懒散少年龙天阳,心中不由得暗道:“他,应该是未来江湖的扛鼎之人。”
龙天阳慵懒的躺在大年身上,他迷瞪着眼的样子,像极了三年前不羁的少年曲经年。
“喂喂喂,流苏,我还以为你死了,白让小爷高兴了三年。真是扫兴。”龙天阳淡淡道。
流苏张开嘴,又闭上。轻启嘴唇道:“没慧根,没佛性,没良心。”他眼中带笑。
邙山雷池上,风云动,每夜子时,天降万雷,洗刷大地。
在通往邙山之巅的陡峭石阶上,衣衫褴褛的老三爷正提着一个掉了漆的食盒,往上走着。他表情呆滞,满脸的黑泥。
他每走一步,都会停一会儿看看天。他怕打雷,生怕天上劈下的那雷会砸到他身上。他也太多虑了,现在才午时,离子时还早。
这样一走一停,等他到了山顶,已经是申时了。
“疯子,你今天又来迟了。”
一声呵斥传来,老三爷打了个激灵。
老三爷对被绑在铁柱上的曲经年摇了揺头。
“没有来迟,现在才申时。”
曲经年对着老头的脸啐出口唾沫,“你他娘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老三爷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他打开食盒,把里面放着的十几个包子,全都塞进了那人的嘴里,又灌了他一瓶烈酒。
吃饱喝足后,曲经年对老三爷说道:“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老头摇摇头。
“你是剑客!”
他说完剑客两字,那老头像是发了疯一般的,连滚带爬的下了石阶。
看他的狼狈样,铁柱上那人哈哈大笑。他狂笑,笑这踉跄的奴才。
“一千零九十五次雷击,三年了。”
曲经年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疮痍,喃喃自语。
“老三爷,你听见风了吗?”曲经年抬头望天,声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