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潇潇雨歇
一场潇潇雨,打落了两岸桃花,曲经年立于船头,看这架势,没个两三天,这雨是停不了。
雪姑夺过了曲经年手里的伞,给自己撑着。照她说,虽不曾施粉黛,但被雨淋湿了,总归是不好的。
曹良人坐在船舷上,太叔丹凤给他打着伞,他手上把玩着那个花脸面具。他那张苍白的脸在朦胧烟雨中,像是又换了副面孔。
“戴面具,挺累的。”
曹良人把面具扔给曲经年。
“出入险地,戴个面具,遮掩一下。”
曲经年笑了笑,把那面具扔到河里,“我生的就这副面孔,无需遮掩。倒是你,身子骨弱,就回船舱里待着。”
曹良人扭过头去,又从怀里摸出个面具,青衣,旦角。
常安在今天又换了身灰色长衫,凌乱桃花里,这个站的笔挺的男人,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
他身后的七名侍妾,每人撑一把颜色不一样的伞,轮番给他打着。伞面湿了,就换个人,换把伞,七色的伞在雨中转着,像极了一朵七色花。
湿透了衣衫的曲经年叹道:“做人当做常安在啊!”
那个尾音拉的极长,语气里全是委屈。
雪姑冷笑道:“活该!”
“臭婆娘。”
十里长街,青砖白瓦全氤氲在雨里,卖豆腐的姑娘又回来了。她搭了棚子,锅里炸着臭豆腐,大概消失的这几天,她去外边学了门炸臭豆腐的手艺吧。想着,下回再见到那个狗官,得用嘀嗒着热油的臭豆腐砸他。
龙天阳和两个小孩躲在衙门过道里,玩着木头人。
“一二三,木头人,一不许说话,二不许动,三不许抱娃娃!谁动谁是大傻瓜!”
儿歌喊完,龙天阳抗着大锤就定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
倒是那两个小孩,一溜烟就跑了,卖豆腐的姑娘看着傻傻立在那里的龙天阳捂嘴笑了笑道:“娃子,回家吧!”
龙天阳不动,就算别人做了傻瓜,他也不想做傻瓜。
流苏摸着小火炉,笑骂了句,“傻瓜。”
下了雨,所有人都在躲,而躲雨的人却不知,在躲雨的那一刹那,他们就已经被淋湿了。
帝都城外的二百里处,有座叫望夫的亭台。这台子据说是百年前,南方十六国的蛮人作乱,央国派人征讨时,在此修建的,供军人家眷在此等候,留个念想。
现在已经荒废了,今天这小亭子里,却迎来个客人。
红鼻头,羊皮袄,一把二胡抱怀中。
老三爷看着远方的帝都城,咧开嘴一笑,想想,有二十多年没回来了。
拉首曲子吧,老三爷一笑,还是那口大黄牙,他拉起二胡,吼唱到:
酒剑仙,
下凡来。
望天公,
赐颜色。
给我几分人间乐。
阴云聚,
龙王来。
雷公电母持铁索,
要拿我这大神仙。
我不羞,
我不恼。
一剑斩你青天开!
老三爷吼的声嘶力竭,像是要把藏在心里的无尽愤怒呕唱出来。要是曲经年在这儿,他发现那个老三爷眼里竟然泛着泪花,肯定会拍手乐道:“老不羞!”
今天央国监里,又换人值班了,来人是蝙蝠,他咬口春卷,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块玉牌碎了。
他双眼微眯,化成一道黑影飞了出去。
老三爷扛起二胡,往雨中走去,却不知,这天上已经下起了飞镖。
那镖密密麻麻,比雨来的快,比风刮的急。
这镖飞到老三爷头顶三丈之时,刹那间,分离崩溃。
蝙蝠闪到老三爷身前道:“伴虎卫,不能入帝都的,你莫是不知道?”
老三爷嘿嘿一笑,朝天一指,一座奇峰从云间升起,那压城黑云化成一只巨手,以雷电做笔,在那奇峰上刻下五个大字:甲榜,斐枳旻!
蝙蝠在雨中呆立,任由老三爷从他身边走过。
云崖之巅甲榜神仙,谁人敢动!
老三爷走出去几丈停住脚步问道:“央国监里的赵老倌儿可死了。”
“没,没有。”
老三爷仰天大笑,“好!好!好!”
说完,夹风带雨而去。今日,帝都有归人。
中午,流苏喊龙天阳吃饭他都没来,仍在哪儿站着。
流苏知道,这小子是看肥羊走了,给自己呕气呢,也不再管他。
老三爷在帝都城里恍恍荡荡,脚步一滑,就来了东城。
那臭豆腐的味儿飘了几里,喜欢的人爱不释手,讨厌的人,避之不及。
“诶呦呦,老头我都二十年没尝过这口了。”
老三爷抹一把口水,走到铺子里道:“尝尝。”
姑娘一笑,看着这风尘仆仆的老人,大概是累坏了。
在一个碗里挑满了豆腐道:“您慢慢吃,今天不收钱。”
“姑娘心善,老头子我谢谢您了。”
老三爷看到在过道里站着的龙天阳,眼神一亮,走了过去,不用分说的把他拎起来颠了颠道:“好小子,是块材料。”
龙天阳想动却动不了,这下他在老三爷手里,可真成木头人了。
“三十根肋骨,你小子是怎么长的!”
老三爷叹道。
“老混蛋,放开我!”
老三爷笑道:“小兔崽子,叫声爷爷,我就放开你!”
龙天阳叫道:“爷爷我没你这样的孙子!”
“小混蛋手下,全是这种小小混蛋!”
老三爷乐呵呵把龙天阳扔来扔去,龙天阳喊道:“流苏!”
流苏推开门走了出来,看到老三爷他也不惊,老三爷把龙天阳背到背上道:“可是流苏公子。”
“正是。”
“有个老东西托我给你送封信,接着。”
一张信纸从老三爷怀里飞出,慢悠悠的落在了流苏掌心。
信上只有两个字:安好。
流苏双臂微颤,两行清泪流下。
老三爷把龙天阳放下道:“等小混蛋回来了,别告诉他有个脏老头来过。”
“晓得。”
老三爷走了,行万里之途来这里,他还有事要做。
帝都城北两百里外,有座乱坟岗。
老三爷在乱坟外徘徊着,彳亍着脚步始终不敢走进去。直到,雨又大了些,他知道,该进去了。
他要找的那座坟,已经长满了荒草,无碑,无人扫。
“潇湘,我回来了。”
此时,天已放晴,潇潇雨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