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要吃吗?

“要尝一片吗?”

阿狸盯着她。

“别担心,你什么都不会少。和花儿不一样,果实从不索取。这是一株植物身上最慷慨的部分──它竭力生长,变得甘美多汁──令人垂涎。它单纯地只想得到人们的关注。”

“任何食物到我嘴里都味同嚼蜡,”阿狸说。“如果我真的只是一头怪物的话,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即使是怪物也需要进食,你知道。”花匠一边轻柔地微笑一边答道。

她把一瓣云果肉放进嘴里,嚼了几口,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

“好酸!我在花园里这么多年,从来都吃不惯这个味。”

老妇人吃掉了所有果瓣,阿狸始终都静静地坐在一旁。妇人吃完以后擦干净嘴边的汁液。

“所以你偷走了一个不该碰的生命,”花匠说。“现在你很煎熬。”

“我无法忍受。”阿狸说。

“活着就是体验痛苦,恐怕这是事实。”花匠说。

一根结满雪百合花蕾的藤条顺着老妇人的手臂向上攀爬。老妇人没有躲避。

“只要我记得自己杀了他,就永远无法释怀。”阿狸央求道。

“丢失自我会带来更大后果,伊米娜。”

花匠握住阿狸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碧海般的双眸在月光下闪烁着,阿狸在里面发现了一些新的情感──似乎是,向往?

“你会彻底崩溃粉碎,”老妇人说。“永远都不可能变回完整的自己。”

“我已经是碎片了,”阿狸答道,“每一秒,我还在不断地撕裂自己。求你了,伊吉尔娅。我必须忘记!”

老妇人叹了口气。

“这座花园不会拒绝主动赠予的礼物,因为它永远都吃不饱。”

话毕,花匠将那只缠着雪百合花藤的手臂伸向阿狸。一颗颗含苞待放的花蕾像是在对她招手。

“朝这朵花呼气吧,脑海中要想着那些你希望丢弃的回忆,”老妇人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一朵铃铛形的百合花。“花儿会吃掉那些回忆。当你感觉一切都没有了以后再吸气。”

阿狸用手指轻柔地扶住花瓣。花匠点了点头。阿狸深吸一口气,然后向那朵花缓缓呼出。

……阿狸紧挨着一名黑发男子站在湖边。他们一起跳进水里,在碧波涟漪间嬉闹。

阿狸的痛苦像一片乌云,随着这个画面一齐消散。

……在一片寂静的冬日森林中,阿狸看着一名黑发男子正在画一朵鲜花。“难道我不是你的花吗?”她一边问一边宽衣解带。他提起画笔,在她赤裸的后背上涂抹颜料。笔刷的触感又痛又痒,他将那朵花画在了她的肩胛之间。“你是,你是。”他反复说,一字一句地在她肩膀上印下亲吻。

阿狸知道自己理应害怕之后的故事,但她的心越来越冷酷麻木。

……她站在湖心,抱着曾经深爱的人,眼下已经是一具毫无生息的躯体。他慢慢浸入水中,在波浪的折射中变了形状。

曾经,这个景象会让她心如刀绞,但现在阿狸只能感到钝挫的隐痛。

……阿狸在一处浅岩洞里,朝一名躺倒的樵夫俯下身子,汲取着他的生命。阿狸听到雪地中的脚步声,心中一惊。黑发男子站在那里,看着她。阿狸绝望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我配不上你,”阿狸说。“你看看我,居然贪恋一个将死之人的灵魂。离开我吧。我不是好人。我没办法变好。”

她黑发的挚爱回答说:“我不在乎。”这是阿狸记忆中第一次有人爱上她的全部,包容她的本性。他的声音温暖而又深沉,饱含着情感。“我是你的。”

这段记忆突然卡在阿狸的喉咙中间,她屏住气息,打断了花儿的咒语。

不,她心想。我不能失去这一段。

阿狸想要吸气,但是脖子好像被看不见的绳索死死套住。她的喉管被紧紧扼住,无法呼吸,感觉就像是灌进了毒气。她的视线开始昏暗,但还在拼命地呼吸,直到她感觉肺都快炸开了。

丢掉了这段记忆就等于再次将他杀害。

阿狸双膝瘫软,摔倒在地,手中依然握着那朵雪百合。古怪的香味顺着她的鼻子融进了她的脑海,搅起诡异而又令人不适的景象。

阿狸眼前出现了幻觉。在一片寂静的冬日森林中,她看到自己的九条尾巴被一条一条地撕扯下来,然后长出新的,循环往复。

在一座浅岩洞里,她看到墙上画着数十幅自己的画像,颜色漆黑,笔触粗糙。每一幅画里,她的脸都漠然冷峻。她漂浮着,荡漾着,躺在湖中间,低头看去,发现整座湖泊没有水,全是血。

你在哪?

在她的心灵之眼中,她看到一张模糊的面孔,被千回百折的记忆包裹着,她已经开始忘却这张面孔。这模糊的印象更像是一幅画,而不是他本人。他看着她,目光深入骨髓,但她抓不住他的眼神。

阿狸睁开了双眼。花匠站在旁边俯视着她,手里握着雪百合花藤,所有的花瓣都成了黑发的颜色。

“你还能看到他吗?”老妇人问。

阿狸用力盯紧脑海中的迷雾,渐渐化成了一张脸。他的脸。

“嗯。有点模糊,但我……记得。”阿狸说。她将这张脸牢牢印刻在脑海中,努力记住每个细节。她不会让这个记忆消散。

老妇人的眼光闪烁──不是向往,而是懊悔。

“那么你做到了其他人无能为力的事情。你没有屈服于平静。”花匠说。

“我做不到,”阿狸哽咽着说。“我无法放弃他。即便我是怪物。即便每一天都要心碎,每一天都要经历千百次的痛苦。但是忘却他的感觉更糟,糟透了。”

忘却就是一千张模糊的脸,空洞的眼神凝视着她。

“覆水难收,伊米娜,”花匠说。“花儿不会返还你自愿赠予的礼物。但你仍可以保留剩下的部分。走吧,走吧。离开这里,趁它还没有将你握紧。”她轻声说。藤条在花匠的肩头卷曲盘旋,露出了碧绿如海的百合花。“不要重蹈其他人的覆辙。”

阿狸想要站起来,但一根雪百合花藤缠住了她的尾巴。她撬开毛皮上的倒刺,挣脱了越收越紧的藤条,爬起来飞奔。错节盘根从土壤中迸出,她灵巧地躲开了根须的缠绕。一张月玫瑰织成的荆棘藤网突然拦住阿狸的去路,但她屏住呼吸从下面钻了过去,翻滚中刮下了一缕长发。

花园的小径上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雪百合花。它们的叶片像刀刃一样锋利,切向阿狸的肌肤,粗壮的花茎围住她的头颈口鼻,捂住了她的嘴。阿狸用力咬了下去,扯断了藤条,也尝到了血液的酸味。她挤出拱门,来到了外面的石洞。

她隐约听见了花匠的声音。

“你的一部分将永远留在这里,”老妇人喊道。“和我们不一样,花园不会忘记。”

阿狸没有回头。

艾都华·桑唐基罗的瓦斯塔亚田园调查手记

杂合的人类血脉?古老的灵力魔法?在我微不足道的探索过程中撞到了更伟大的问题…这次一定能成就一套非凡的丛书。一套冠军畅销书。‘’艾都华桑唐基罗,皮尔特沃夫绅士,艾欧尼亚的探明者,艾欧尼亚荒野之中奇异瓦斯塔亚人的发现者。‘’我已经能听到他们给第一版出的宣传口号了。

瓦斯塔亚

我第一次结识杂合生物瓦斯塔亚人,是在我踏上艾欧尼亚的海滨沃土之后。我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寻求解药,医治一种皮尔特沃夫特有的心病,萎靡倦怠──这是一种绵柔漫长的百无聊赖之情,起于进步之城先进成熟而且富丽堂皇的日常生活,而本人也有幸在此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讨口饭吃。

在艾欧尼亚温暖神奇的腹地──非土生土长的地图绘制员通常都不会探索的腹地──我开始了冒险之旅,出发寻找我认知范围以外的东西。某种惊奇、诡谲、美妙、震撼的东西。

当我发现了瓦斯塔亚,我立刻就知道自己不虚此行。

我见到第一只瓦斯塔亚人是在一个宁静的深夜。当时它正在我的营地乱翻,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我醒来的时候差点吓跑了它,不过靠着一捧甜糕和一段母亲教我唱的枕边小调成功地安抚了它。

虽然它像人类一样用两条腿走路,但它的身体特征却是许多种其他生物的杂合,有些特征我只在书里读到过,也有一些是我在各地旅行中有所见闻的。它长着猫一样长长的胡须和尖尖的鼻子,身上覆盖着蟒蛇一样的鳞片,四肢拥有比尔吉沃特咸水兽般的力量。

少顷,这只生物逃进了黑暗之中,我知道自己的目标了:我决定继续探究这些瓦斯塔亚人。

下面大家看到的文字,就记录了我在这片神秘大陆的旅途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瓦斯塔亚人。

什么是瓦斯塔亚人?

如果要我提出关于这些生物起源的猜想──作为一位物理科学领域的博学绅士,我认为自己还是有资格提出猜想的──我的论断是,瓦斯塔亚人并不局限于某个具体的品种,它们在分类学上属于更宽的范畴,应该划分出一个瓦斯塔亚目,或者是瓦斯塔亚门。

一言蔽之,虽然可能会有许多长的差不多的瓦斯塔亚人,但是不同的部落和种群之间,外观和行为的差别还是非常巨大的。

首次遇到瓦斯塔亚人以后,我采用了寻水溯源的方法,沿着它们村落附近的呢喃河继续前进,因为我知道其它瓦斯塔亚部落一定会被水源所吸引。不出所料,几天后我就发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部落。这一群瓦斯塔亚人长着水獭一样的毛茸茸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要抓在手里捏一捏。不过他们从腰部往下却变成了海豹的尾巴。

我试图将自己的眼镜作为象征和平的礼物献给他们,未果。于是我开始跳起即兴创作的“我为和平而来没有恶意”的舞蹈。在舞蹈的启发下,我的瓦斯塔亚人伙伴们接纳了我,还喂我吃了一顿温热的晚餐,具体的菜肴嘛,我只能将其形容为三成熟的不知道什么鱼味的肉。

虽然它们在我手舞足蹈的祈求和平仪式上没有说话,但后来在它们礼貌地要求我递过一杯淡黄色咸辣粉末的时候我才发现,它们可以流利地讲我的语言。它们的口音和方言我从没听过,不过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听懂它他们讲的每一句话。至此,我的求知欲赶超了我之前的食欲,于是向它们提出了一连串关于它们历史的问题。

我了解到,瓦斯塔亚人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在艾欧尼亚的一处世外桃源,一群人类为了躲避虚空世界大战。这群逃难的人类遇到了一支智慧的换形生物,它们与大自然中的魔能高度协调共鸣。这两个族群之间的配对共生,最终造就了我所认识的瓦斯塔亚人。斗转星移,两个族群配对产生的后代来到了各个不同的地区定居,因此也选择了不同的形态,有的成为了艾欧尼亚地区长翅膀的人形生物,有的则成为了恕瑞玛大漠中肢体繁多的拖沙兽,还有的成为了弗雷尔卓德的覆鳞海牛,脸上总是一副受尽委屈的痛苦表情。

我本想要留下并向这群水獭人了解更多,但我的一个问题好像是犯了他们某个大忌讳,结果我就被唐突地扔出了村落,它们的友好和善意也荡然无存。为了让大家避免犯同样的错误,我最后问的问题,是关于最初两个族群的配对究竟是纯魔法层面的,还是更加实质性的接触。

更多关于瓦斯塔亚人的思考,部分内容可能会引起保守读者的不适感我的冷静随着补给一起一去不返了,但我却从未放下对冒险的渴望。我再次向着新的方向出发,此时我的防身武器只剩下一腔豪情壮志和华丽繁复的词藻。这几周里,我只靠艾欧尼亚丰富的水果蔬菜维生,幸好这些食物就明晃晃地挂在枝头或落在地上,就像边境市场货摊上的东西一样可以信手拈来。

我只能靠日出和日落计算时间,而且也很开心地忘掉了那些我曾经习以为常的皮尔特沃夫繁文缛节。再后来,在艾欧尼亚浪荡了许多时日的我,身上有味儿了。

我停了下来,宽衣解带然后走入一汪湖泊。湖水泛着浆果和青草的清香。

在那里,我看到了整个人生中最美妙的景象,即使我能活到一千岁,也不会再见到比这更美妙的事物。

比我见过的任何瓦斯塔亚人都更接近于人类,比任何人类都更接近自然之美,我眼前这只生物,正在湖对岸洗澡,她长着狐狸的耳朵和尾巴,不过身上不着一丝──这里不便描绘得太过具体以免引起年轻或敏感读者的不适──让她看上去非常非常像一名人类女性。

非常像。

泡在池塘里的我只能模糊地看到她的身影,张口结舌,水痕沿着我憔悴的躯体往下淌,我脑海中拼命搜寻问候的词语。也许我可以自称是知名作家,为她诵读一些热情洋溢的评论。或者,我可以为她唱一支我创作的,专为这种情况准备的民谣情歌。

然而还没等我想好,我身后的草丛突然一阵骚动,吓我一跳。我本能地回头看看动静的来源,但没有任何东西露面。我转回身,发现那个光彩夺目的狐狸女子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不知所措的我,脑子里全是疑问,嘴边挂着第一句话“噢,我的梦,我的爱,我盼望的侣伴”,满脸抹不掉的尴尬。

我本来决定要将那发出声响坏我良宵的东西殴打至晕厥,没想到原来是一个人类,是从来自远处村落的浆姜果商贩,虽然他的姜果看上去很美味,但我并没有品尝,因为我还不确定自己能否抑制住把姜果拍到他笑脸上的冲动。

沙伊一脸严肃地告诫我不要在这片池塘里洗澡,因为池里的水和偶尔在湖边洗澡的那名狐狸女子都会对我的健康产生威胁。我告诉他,吓唬一个赤身裸体、情迷意乱的男人更会对他的健康产生威胁,他听了之后只是笑了笑。

我穿好衣服以后,这名商人同意带我回到人类文明世界中,而且还回答了许多问题。作为代价,我献出了自己的帽子。

他告诉我说,他们家已经认识这个怪女子好几代人了──所以说她和其他瓦斯塔亚人一样,寿命比普通人类长。有一些瓦斯塔亚人据说能活上千年,还有一些则在传闻和传说中是永生不死的。沙伊告诉我这些生物在艾欧尼亚当地的叫法,其实在此之前,我一直都管它们叫“幻塔斯玛”,现在这位商人嘲笑了我的命名方式。因此我才把之前的记录统一从“幻塔斯玛”改成了“瓦斯塔亚”,主要是出于人文关怀的角度考虑,因为能和我的辞藻相提并论的,只有我的谦逊。

我们一起走了数日,他会偶尔停下来闻气味,就像是一只追捕猎物的猎犬一样。我问他这是在做什么,他只是淡淡一笑,告诉我说这是在寻找宝藏。虽然他这种莫名其妙的举止有点让我嫌恶,但是她这种如同狼犬一般嗅探的行为突然让我想到一个问题,我也立刻就问了他:如果说瓦斯塔亚人是人类与古老换形祖先的融合,那么如果这种血脉在繁殖扩散的过程中被稀释到极限会怎么样?假如说,一个人具备瓦斯塔亚血脉,但又不足以显现出杂合的动物形态,会是什么样子?

这时,他停下了嗅探,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笑了笑说:“那样的话,他们应该也可以变换形态吧,你不觉得吗?”然后这个狗杂种就变成了一只猪,从地里拱出一块丝光松茸。

让我惊讶的不仅是遇到了一名换形者,而且还在短短几个月内遇到了三种不同种类的瓦斯塔亚人,虽然说幸运总是垂青如我这般有学识之人,但未免也太频繁了。当然,我还是不得不指出,“会变猪的男人”相对于“妩媚撩人的狐狸女子”来说是一种倒退。

照这样下去,我遇到的下一种瓦斯塔亚生物可能会像是一只站着走路的蟑螂。

结论,同时也在此将本刊是否后续更新的决定权交给不可避免会为此好奇不已的广大读者

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艾欧尼亚尽全力搜索不同种类瓦斯塔亚人的信息,希望能够为符文之地的动物区系建立一套完善的瓦斯塔亚分类名录。

虽然我已经收集到大量关于瓦斯塔亚人的信息,但还有许多有待发现的东西──我怀疑自己如果将研究范围局限于艾欧尼亚,就只能看到整个门类多样性中的冰山一角。

但目前还是应该翻过这一页了──我已经敲开了瓦斯塔亚的大门,接下来就等待别的记者进入这片领域了。今天,我将注意力投向了符文之地的其他神秘生物,它们的故事都还鲜有人知。比如恐怖的活体兵器,暗裔。比如堕落腐化的实体化身,虚空生物。比如传说中难得一见的小仙灵,约德尔人。这些故事必须为世人所知,而为了遵守我的承诺,我将踏上探索的旅程。毕竟,只有我能胜任此行。

编辑注:

提交本期手稿两周以后,桑唐基罗先生以个人名义返回艾欧尼亚,他自称是为了“询问更多关于狐狸女子的信息──单纯为了第二版的需要。”

几周以后,我们收到了桑唐基罗先生的来信,内容如下:

“我遭遇了不幸。我被一群蛮横无理的家伙绑架了,他们自称纳沃利兄弟会,怀疑我是一个皮尔特沃夫的间谍。荒谬,本人名节高远、才华横溢、身手矫健、风流倜傥【篇幅所限进行删节】,这种指控对我来说是一种侮辱。

不过我依然还是说服他们拿我当做人质索要赎金,而不是当场处决。所以麻烦你们,请寄来一些珍贵的矿石,或者食物、武器。数量上请参考我作为一名作家对于你们的价值,我将感激不尽。当然,具体花费多少财富赎回我的自由完全取决于你们的选择,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变卖出版社,并说服所有股东倾囊相助,作为最低额度。显然,你们的花费将是值得的。”

收到这封勒索信以后,我们寄出了桑唐基罗先生新书的全部预期利润,新书名为:一兜零钱和一块被抢的甜糕。

此后他再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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