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那就，哭出来吧

往常，三穗山的夜晚是宁静而安详的。

今日，三穗山的夜晚是嘈杂而血腥的。

陆平在林间奔跑。

天上没有月光，只有繁星如点，点缀星空。

他曾抬头看过这片星空，美丽而壮阔。

可是，今晚他有点不喜欢这样的夜晚了。

因为黑暗，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方，一如当时四岁的他，看着眼前的路却不知道该往那里走，只能停在原地等着上天的施舍和眷顾。

他沿着熟悉的路往后山跑的时候，遇到了先前逃离的山贼，那些山贼嘴里喊着铁将军在前面截杀，危险啊，快逃啊之类的话。

陆平起初是不信的，可是等到了高处，却看不到山间路上原本该有的火把时，他相信了，更主要的是，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一两声的惨叫声，让整个深山的夜晚更加的诡异恐怖。

往前，是铁杉这只猛虎，往后，是林禀之、铁伯的追缴。

该如何办？

林禀之紧紧地跟着陆平，几乎就是三两丈的距离，在林禀之的身后，跟着铁伯，在铁伯之后还跟着两条人影。

陆平知道，能跟的住自己的，只有林茂还有王老五。

“这不应该啊，镖都留在在山寨了，铁伯和林禀之还紧追不放，这是何意？就算铁伯为铁华蓥报仇紧追自己还是情有可原的，这林禀之是何意？难道准备斩草除根？”

陆平有疑惑，却没有时间细想，在全都乱套的情况，他选择向侧前方的树林跑去。

出了这片树林，就到邕州和柳州的大路，这样地势会平坦一点，适合奔逃，同样，他对这片树林比较熟悉，就算没有月光，他凭借着印象也能在树林中奔跑行走，说不定能摆脱林禀之等人的追讨。

山林中，陆平在林间急速奔跑。

身后林禀之凝神静气，眼都不眨地跟着陆平的身影。那个身影很特别，因为头上裹着丝巾，所以跑的时候会丝巾会向后飘扬，像是一个小的辫子在跳。

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紧紧地跟住陆平，这个三寨的五当家，那个曾经打劫过魏斌、于靖，在自己父亲尸体上捅刀子的人。

在他身后，铁伯鸷鸟境圆满的实力显露无疑，紧紧跟着林禀之，没有被甩开，也没有被拉下。

从围堵的角度来说，他不应该跟着林禀之，而是根据林禀之逃跑的路线和方向进行围堵。

可是，他的选择是跟紧林禀之。

林禀之的注意里都在前方，所以根本没有注意铁伯的不正常。

身后，林茂拼命追赶，依旧被林禀之和铁伯拉开，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黑夜里，只能沮丧地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于靖在等寨楼的时候于林茂拉开了距离，但是几乎在一刻钟不到的时候就追了上来。

看见林茂停下来，于靖也停了下来。

林茂抬头看着于靖。

于靖站定，抹了抹额头的汗，呼吸平稳。

“你究竟是什么人？”

于靖迎着林茂质问的眼神，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林茂盯着于靖，于靖坦然应对，没有躲闪。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对傻斌是真的好，你对我也是真的，但是…”

于靖听到林茂夸他是好人，微微低下了头，道：“我不是好人，只是还没有坏透而已。”

林茂听着于靖的语气，就知道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可惜，他现在没酒，于靖也不愿意拿他的故事当下酒菜。

林茂喘息平稳后，直起身子，极力让自己平稳下来。

“那个人…是我的…亲人，对吗？”

于靖点了点头，道：“你猜到了？”

林茂苦笑一声，道：“王大哥，你暗示的那么明显，我能猜不到吗？”

于靖想想也是。

他先碰到是陆平，之后才遇见林茂，两人虽然在气质上有很大的差别，但是在脸型尤其是眼睛处，两人太一样了，再联想到陆平刀插林圣卿尸体时说的话，于靖就基本联想到了林茂就是陆平口中那个死去的弟弟。加之于靖一路上尤其到了威武镖局对林圣卿平素事迹搜集汇总，基本可以肯定，林圣卿是能做得出将灭门之仇的年幼的林茂抚养长大，给林禀之培养一个得力助手的事情来的。

所以他才会问林茂有没有找过亲人的问题。

那时候林茂可能没有意识到，等马踏军营，林茂舍身救林禀之陷入危险的时候，于靖出手救人，接着那个反常的举动，陆平异样的表情，才让林茂慢慢地联想起来，再结合陆平的样貌，几乎就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于靖看着林茂，道：“那你不恨吗？”

林茂抬起头，看着繁星点缀的夜空，良久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恨。按道理，林…他杀了我的父母，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应该恨，可是，我从小在威武镖局长大，我和林禀之吃着同一个人的奶长大的，夫人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外人，我有时候想，林…他死了，我应该杀了林禀之报仇的，但我一想到夫人会伤心欲绝，我就心痛的下不了手，一想到威武镖局那些孤儿寡母在失去林禀之，失去我之后，会活不下去，甚至活的生不如死时，我就会不忍心，毕竟我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我和他们…像家人一样，要让我对他们出手或者置之不理，我…”

夜风清凉，山林吵闹。

于靖静静听着，林茂仰着头，眼泪从脸庞滑落，淋湿了衣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男人，不是不会哭。

只是不敢在白天、在陌生人、在亲人、在在乎的人面前哭而已。

在一漆黑的夜晚，一个人默然独处的时候，他们会默默流泪。

这个漆黑的夜晚，给了林茂一个宣泄的时机，于靖的平和淡然，给了他宣泄的对象。

“我自己最敬仰的人，却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最憎恨的山贼，却是我最亲的哥哥…”

“我一个晚上都告诉自己，他…死了，仇报了，和林禀之无关，和夫人无关，可是，这江湖的规矩告诉我，父债子偿，一人有债全家偿，王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人生的大起大落在林茂身上演的淋漓尽致。

但是，这样的事情，一个局外人如何出得了主意。

于靖扭头看着林茂，看着他强忍着的泪水，轻声道：“那就，哭出来吧。”

于靖说着，自己的眼眶竟先湿了。

他想到了乔梨花给他说的那句话，你还是个孩子，该哭就哭，该笑就笑。

人，或许应该这样，该哭就哭，该笑就笑。

现在，林茂不需要他的安慰，而是一场哭。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这歌词，真特码的刺痛人的心。

林茂看着于靖，于靖眼眶微湿，平静温和地回应林茂。

林茂终究没有哭出声来，只是眼泪落的更欢了。

过了许久，林茂带着泪笑道：“我觉得…我…大哥说的对，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也是一个有趣的人。”

于靖笑了起来，道：“别人都这样夸我的。”

林茂笑出声来，伸手将眼泪擦掉，道：“王大哥，请你帮帮我，去救救我的大哥。”

于靖皱了皱眉。

林茂低声道：“我不想大哥杀了林禀之，我也不想我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也死了，我知道，王兄弟，你一定会有办法追上他们的。”

于靖皱着的眉松开道：“好啊，我们一起走。”

林茂摇头道：“我脚程慢，追不上他们的。”

于靖笑道：“救自己的大哥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依靠别人呢。”

林茂还想说什么，于靖打断道：“安心了，保证能追到。”

林茂欣喜道：“真的。”

于靖点了点头，林茂低声道：“谢…”

林茂话未完，于靖已经跃了出去，留给林茂一个背影。

“再磨叽，可能真的赶不及了。”

林茂知道于靖的心意，心中一暖。

于靖却在想，留给别人一个背影，果然很拉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