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搭台唱戏
一行人踽踽而行,因是上山,又拉着重伤之人,二里路竟走了半个时辰。山路尽头,一片翠影斑斓的古树林映入眼帘,两排院墙影影绰绰地显露在森森绿叶之下,院墙当中,两片枯木小门甚是惹眼,门上悬一块匾额,提着“对酒”二字,便是樊东丈所说的酒庄。
还未进门,一阵沁人心脾的酒香早已扑面而来,比方才在路上闻到的更加浓郁醇厚。樊东丈带着众人进门,便见院中甚是阔绰敞亮,亭台楼阁、竹林树影,一派江南水乡的作风,布置得甚有章法。
众人看了,称叹连连,却也无心赏鉴。
不多时,贺见山已被安置在一个客房之中,白布、烧酒、纱巾、止血伤药等一应物品迅速供应上来,显示着山庄内仆役丫鬟的训练有素。
杨、柳二人片刻不敢耽搁,将贺见山伤口处的衣衫撕开,运气在手,拔刀点穴,又是止血上药,一气呵成。那贺见山早已疼晕了过去,伤口包扎好,又将奇经八脉封住的穴道解开,呼吸倒也平稳了下来。
陆雁亭等师兄弟五人自然对他们谢了又谢,师兄弟二人都是侠名远播,怎会在意这些虚礼,只说要他们去谢谢庄主樊东丈。
五人齐齐称是,连忙找到那酒商,对他再三致谢。
那樊东丈乃是个落拓洒脱之人,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怀!樊某虽是一介酒商,染了一身铜臭,却也对江湖上的英雄际会羡慕得紧,平素也爱交些武林朋友,练些拳脚功夫。诸位若不嫌弃,便在我这‘对酒庄’住上些时日,一来叫那位贺大侠好生休养,二来,也可品鉴品鉴我这庄中的陈年佳酿,岂不正好?”
众人见这樊庄主好客如此,想来一则方便贺见山养伤,二来也可探听楚云天的消息,便答应了下来。那樊东丈十分快意,忙叫大摆筵席,将庄中窖藏的十几种美酒流水似的摆了上来,众人或有好酒的,或有不好酒的,尝了那美酒皆是舌尖战栗,称赞不住。
一席下来,从午时直至落日时分,一干人等竟都醉得不省人事。樊东丈早收拾出十来间客房,送了众人前去休息,旁的无话。
夜幕悄然落下,深山之中的山庄白日里看着还算风景奇绝,到了夜晚便显得有些阴森恐怖。主人樊东丈书房之中,一名管事正在汇报事情。那樊庄主听得眉尖倒蹙,甚是不悦道:“这么多人,竟也没抓到?”
那管事脸色为难,回道:“庄主想是料差了!咱们布下天罗地网,只等这偷酒贼送上门来,谁想一眨眼的功夫,十几坛好酒没了,小人们却半个人影也没看到。大家都说……都说……”那管事说着,支支吾吾起来。
“都说什么?”
“说……说那偷酒不是贼,而是渴死的水鬼……”
“混账!”樊东丈拍桌大怒,“这世间哪有神鬼?定是你们玩忽职守,才叫那贼人钻了空子。现下人没捉到,你们便编排这些故事,糊弄本庄主来!”
那管事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道:“小的万万不敢欺瞒庄主,只是那酒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没的,若不是水鬼作祟,小的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混账,不许再说了!”
樊东丈暴怒不已,抄起桌上的砚台便要朝那管事砸去,暴戾之色,与白日在众人面前完全不同。这时一个极妖娆的声音传了进来:“樊庄主消消气,一个不知趣的下人而已,何至于如此动怒!”
那樊东丈听了大惊不已,忙叫那管事出去。
关上门,书房内已坐着一中年一青年两位清俊冷艳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从哪里进来的。
樊东丈急道:“这么多高手在庄中,你们不要命了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原来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那山道上为难谷黑雄、重伤贺见山的两人。
那青年公子不可一世地笑道:“我沈郎幽有本事从诸多高手面前脱身,便也能做到潜入你这‘对酒庄’而神不知鬼不觉,唐王武艺犹在我之上,更加不在话下,青田使何必多虑?”
“不是本使瞧低了你们的武功,只是眼下庄中住着两个高手殿上的人物,其余众人也多在好汉楼中,一旦有所差池,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这位青田使自然不是别人,乃是樊东丈本人,只不知他是何门何派的使者。
沈郎幽高笑道:“若不是为了我那娇俏可爱的小美人,我才懒得进你这破庄子。我且问你,有没有把我的美人照顾好?”
“沈王自重!”樊东丈突然怒道,“你平日里流连花丛本使管不着,如今事关宫主的大计,还望你以大局为重!”
那沈郎幽听得剑眉倒蹙,一双丹凤眼瞬间满含阴鸷,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想来对樊东丈口中的“宫主”多有敬怕。
那姓唐的中年男子此时笑道:“青田使对宫主忠心耿耿,唐某叹服。若今日计成,青田使到万寿宫领赏谢恩,可千万别忘了我兄弟二人的功劳!”
原来这三人竟都是千丈崖的杀手,唐姓男子口中的万寿宫,便是千丈崖下的老巢所在。千丈崖向来有“四宗九使十三王”之称,龙凤麒麟四人便是四宗,那潜伏铁虎帮多年的庞管家是黑鹰使,崆峒派新任掌门尹墨风是紫衣使,眼前这酒庄庄主樊东丈,乃是九使之一的青田使。沈郎幽号称“松江王”,姓唐的中年男子号称“淮河王”,全名叫做唐松子,二人便是十三王中的人物。
樊东丈笑道:“那是自然,有好大家分嘛!”
二人开怀对笑,沈郎幽却不屑道:“我千丈崖高手众多、人才济济,即便与整个高手殿正面为敌,也全然不在话下。何至于这般搜肠刮肚,设计暗害区区这么几个人,当真累得紧。”
唐松子笑道:“沈王这便有所不知了!你以为当今武林,最难对付的便是高手殿上的十七位人物吗?”
“难道不是吗?七重阁七位高手武功绝顶,可是灵雀山庄早有规矩,‘既已入阁,绝不再出’,那七个人不过是废物一堆。如此一来,我千丈崖要对付的,不就是高手殿了吗?”
“沈王说的,也对,也不对!”唐松子神秘兮兮地笑道。
“什么叫也对,也不对?”
“我问你,我千丈崖为何要与高手殿为敌?”
“自然是要登上武林霸主的宝座,还能为什么?”
“非也非也!这数月来,我千丈崖先后抛出孤鸿剑、克己刀,如今又吩咐我等连番暗害高手殿上的人物,不是为了当什么武林霸主,而是要……”
“要什么?”沈郎幽胃口被吊得老高,催问道。
唐松子神秘兮兮地一笑,顿道:“为的,是杀上翠微山,将灵雀山庄夷为平地!”
“灵雀山庄?”沈郎幽一声惊呼,竟嗤嗤地笑了起来,“灵雀山庄‘江湖之外’,满门上下一个会武功的都没有,就连庄主沈雀,也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要对付他们,还用得着下这么大的力气?再说了,从未听说灵雀山庄和千丈崖有什么过节,这破庄子对咱们又没有半点威胁,怎么可能……”
“这话便差了。”樊东丈打断道,“灵雀山庄与千丈崖,何止深仇大恨这么简单,沈王年纪轻,不清楚也是常理。不过,灵雀山庄虽然满门上下没有一个会武功的,可却是一点儿也不好对付。”
“怎么会?”
“高手殿、好汉楼,江湖之中,略有名头的帮派无不榜上有名,有名者,无不接受灵雀山庄调遣。如此说来,偌大一个江湖,除了我千丈崖,正道邪道,无一不被灵雀山庄所统治。你还觉得灵雀山庄不足为惧吗?
沈郎幽陷入沉思,好半天才道:“即便你说得有理,要真想对付灵雀山庄,只需召集本教所有人马,趁着夜黑风高杀上山去,江湖武林人士再多,又哪能来得及相救?”
这话说出,唐松子和樊东丈便相视一笑。
沈郎幽恼道:“你们笑什么?”
“沈王有所不知!”樊东丈道,“灵雀山庄所在的翠微山山势极其险要,三面皆如刀刃,比有天下奇险之称的‘华山一条路’还要险恶,根本无法上山。唯一可以攀登的东面,一年四季烟瘴弥漫,那毒瘴比之千丈崖下的紫藤林更要厉害十倍,若是强闯,凭你武功再高也不可抵抗,顷刻便要丧命。”
“既如此,八年一届的灵雀大会却又为何届届如期举行?那些武林人士又是如何上山的?”
“这便是灵雀山庄的厉害之处了。每年八月初八,灵雀大会举行之日,山庄中人便会在林中大力耕种一种叫鬼狱陀罗的花卉,此花种下,两年生根,两年发芽,两年长叶,两年结苞,如此八年过去,正在八月初八这天开花,可解山中烟瘴。此花生长长达八年,花期却只有短短七日。灵雀大会定在八月初八开始,八月十五结束,便因中秋过后,鬼狱陀罗凋谢,山中烟瘴便又弥漫开来,再也无法上下山了。”
那沈郎幽听来,满脸惊叹,好半天道:“这灵雀山庄倒也会找地方,选了这么个刁钻古怪的地方。如此,我倒也想明白了,咱们要对付灵雀山庄,只能等到八年一届的灵雀大会,可是到了灵雀大会,却是整个江湖的人都会聚集到那翠微山上,实在不好对付。所以咱们才设计将这些正道高手引到此处,先下手为强,到时候在灵雀山庄上大刀屠举,也就少了几个劲敌,是不是?”
二人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樊东丈笑道:“如今戏台子已经搭好,再等一会儿,好戏便该上演了。”
一语毕了,三人对视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