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师徒情断

二人一齐往门外看去,便见一门中年轻弟子垂首站在门外,手里执着茶壶,战战兢兢道:“弟子来给圣主和长老添茶!”

两人见状,倒也并未在意。那韩影大怒道:“谁叫你来的,出去!”

那弟子却是不走,只道:“万楼主叫弟子来,说久不添茶,恐圣主和长老们怪罪!”

听到万壑东的名号,莫苍龄脸上浮笑,想来确实倚重。

“进来吧!”莫苍龄吩咐道。

那弟子依言进门,斟茶不语。莫苍龄、韩影早已落座,赵绰却是双目紧闭站在殿中,只言片语不发。

莫苍龄道:“这三路刀法果真精妙,如父圣所说,嗜血诛心咒第九层的奥秘便在这三路刀法之中,想来也是毫无虚言。”

赵绰哪里管他,只一心想着违背先圣主遗言,当下对人世哪里有半分留恋,便道:“如今圣主心想事成,属下也功德圆满,没有半点价值了。请圣主赐我一死,让我到先圣主跟前赎罪去吧!”

“长老帮了本圣大忙,只有功劳,何来罪过!况且要想图谋大业,光凭我一人之力如何能成!只是如今圣仙门中弟子众多,出类拔萃的却少。若长老不肯助本圣一臂之力,门中又哪里还有人可用?”

莫苍龄说话倒也诚心诚意,想来三路刀法到了手上,赵绰于他既无威胁也无憎恶,倒是个难得的好帮手。只是几句话听在韩影耳中,却是十分的刺耳。

“赵绰一心求死,还请圣主成全!”

“你……”莫苍龄不由大怒。

话还未完,已被韩影抢道:“姓赵的,圣主好言好语相劝与你,你莫要得寸进尺。”

赵绰双眼紧阖,不发一言,心死之态叫人惋惜。

那韩影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好,你既然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你!”当下执无影针在手,雷霆万钧之势便要发出,却在运功之时心头一梗,顿时血脉凝住,浑身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韩长老,你怎么了?”莫苍龄瞧出不对,连忙问道。

“我……我……”这一句话的功夫,韩影更是晕头转向,几乎站立不住,“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浑身没有力气,脑袋晕得很!”

话音未毕,那莫苍龄也只觉心头一窒,浑身已迅雷之势疲软下来,顷刻间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此人倒也警觉,连忙封住周深几大要穴,运功不动。

“姓赵的,你对我和圣主做了什么?”

赵绰冷眼一瞧,恨道:“事已至此,赵绰连性命都交出来了,圣主还要在我临死之前,扣上一顶犯上作乱的名声,让人觉得我死有余辜吗?”

莫苍龄冷笑道:“你确实死有余辜,若不是你收了那奸诈的徒儿,我等又怎会被暗害至此?”

“与我那徒儿又有什么关系,圣主莫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你只管唤他进来,事情便可真相大白了!”

话音未落,大门口已跳进一个灵动的身形,一身门下弟子服饰,脸上却笑得恣然得意,不是小春又是何人?

原来小春趁着山中大雨,摸进了圣仙门,探听到莫苍龄将赵绰唤到这大殿之上,便打晕了送茶的弟子。想他随身携带几包迷药,本是当初赵绰收他为徒的时候所赠,不想今日派上用场。

本来莫、韩二人皆是武艺高超,若是仔细辨查,如何发现不了那茶水有异,只因他们一来为赵绰刀法所骇,二来自恃身在门中,自当安全,三来天色昏暗,没注意去瞧小春面貌,便是一时不查,双双中招。

赵绰如何不大惊,还未说话,莫苍龄又是笑道:“长老好计策。我设计将你这徒儿放出山去,你们便将计就计,让他去而复返,设计暗害于我。赵绰,我之前倒是小瞧了你!”

“圣主何出此言!赵绰对圣仙门忠心耿耿,怎么行此逆悖之事?”

“你衷心?你若衷心,便不会违背门规,私自收徒!你若衷心,便不该一心私藏,始终不肯上交那三路刀法!你若衷心,便不会与贼人里外勾结,暗害于本圣!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你做下的,如今敢做不敢认吗?”

赵绰早已跪倒在地,满脸愧色,泣泪道:“圣主此言,当真让赵绰浑无立足之地啊!小春,你快与圣主说明白,此事与我毫无关联!你快说啊!”

小春心中本是高兴,眼下见师父这般卑躬屈膝,又被冠上吃里扒外的罪名,这叫他如何能忍。但小春与赵绰相处多日,何尝不明白在他心中,为圣门尽忠方是头等要事,旁的都是细枝末节。若是他出口承认,下药之事是他一人所为,不说莫苍龄生性多疑,信与不信还有待商榷,便是他信了,赵绰今后仍将卷进圣仙门这一湍漩涡之中,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思来想去,小春便把心一横,对赵绰道:“师父,眼下他们吃了迷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咱们还跟他们废什么话,一刀一个,正好报了大仇!”

“你……”赵绰惊得话也说不出来,哪里猜得到小春心中想法。

莫苍龄仰头大笑,阴寒之至。

小春恶道:“臭老怪,你笑什么?”

“想我莫苍龄空有满腔抱负,今日却要死得这般不明不白!这难道还不可笑吗?”

“满腔抱负?啊呸!”小春冷笑一声,“你这老怪可真不害臊,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好意思说自己满腔抱负,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莫苍龄登时勃然大怒。

此人向来被人奉承惯了,哪里听得这般直愣愣的鄙夷唾骂,当下怒喝:“你这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你若真有本事,那便去找江湖上的高手挨个挑战,打遍天下无敌手,那才是有本事呢。可你瞧瞧现在,就知道逮着我师父不放,在自己人身上逞能耐,这叫有本事?哎呀,我都替你臊得慌!”

“你懂什么!你师父私藏冲灵刀法最后三路,那是本门最厉害的武功之一,又暗藏……”说到此处,忽而噤声,“我与你这毛头小子废什么话!”

小春听他话讲半截,十分好奇,只是眼下怕极了被门中弟子发现,一心只想逃之夭夭。

“你不想与我废话,我还懒得跟你说呢。罢了,今日你要杀我师父,现在我就杀了你,也算你不冤枉!”说着,捡起赵绰扔在地上的刀,就要朝他砍去。

那赵绰如何肯容他胡来,忙拦住怒斥道:“孽徒,你要做什么?”

小春十分委屈,拉下脸道:“师父,不是您老人家让我杀了他们二人吗,怎么现在又不允了?”

韩影听罢,哪里还忍得,怒道:“赵绰,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我……”赵绰自是百口莫辩,跪倒在莫苍龄面前,又要哭表忠心。

“师父,事已至此,你现在想补救已经晚了。你不想杀他们两个,那弟子不杀就是了,只是这圣仙门您是待不下去了,咱们正好与这乌七八糟的鬼地方来个一刀两断,倒也干净。”

那赵绰已是泪流满面,半句话说不出来。韩影自是怒目而视,满脸通红,那莫苍龄却是浑身阴寒,透着森森恐怖。

赵绰见状,心知此事已被小春搅和得辩白不清,当下也别无他法,只得拉着小春飞身而起,一路奔忙往上下飞去。到了山脚,二人又是一路向东,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一处平地停了下来。

此时暴雨打得更密,狂风摇曳,山坳之间黑漆漆半点火光也不见,唯有天边不时几道惊雷响起,能叫小春看得清师父一张痛苦万分的脸。

“师父……”

“莫要再叫我师父!”赵绰凄苦道,“我赵绰此生只收了两个徒儿,一个背我心意,将我奉若珍宝的冲灵刀法视为草芥,另一个污我名声,害我背上这不忠不义的滔天罪名。”

“师父,分明是他们不义在先。即便您再怎么忠心耿耿,到头来也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趁早和他们做个了断,以后您想和青城派掌门交朋友,想云游四海闯荡江湖,都不必遮遮掩掩,不是快活得很吗?”

“为人不忠不义,快活又有何用!”赵绰吼了起来,满脸青筋暴起,俄而却又两眼挤满颓废,“罢了,罢了,与你这街头地痞讲这些也是白费唇舌。今日你害我至此,咱们师徒缘分已尽。今后,望你好自为之吧!”

赵绰语毕,施展轻功往山下飞去。

暴雨暗夜,四周一片漆黑,小春看不清师父离去的方向,只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已不在身边,心中只觉得如刀绞一般。若是断了师徒情分,小春倒也不放在心上,拜师不拜师,练武不练武,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数月来,赵绰关心慈爱俨然如父,给予了小春十几年来未曾感受过的温暖,此刻骤然斩断,叫他怎么舍得,又叫他如何能够承受。

赵绰话音落地,小春只呆立片刻,便在这暴雨如注的黑夜,嚎啕大哭起来。

“师父,师父……”

声声呼喊弥漫天际,却又消散在狂虐、凄冷的暴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