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博弈玄武湖

在金陵城外一阵扬武扬威的天尧帝君进入盘龙卧虎宫,随行的禁军在盘龙卧虎宫内四散而去,远远就已瞧见数百级台阶之上的帝君殿前站着的那位杵杖弓腰披裘的老者,天尧帝君顺势下马登台阶而上,身后仅有四位银甲军士随行,高高在上的老者一路以目相迎。

半炷香后,一前四后的五人已经来到帝君殿前,四位银甲军士朝着老者作揖过后便消失在二人眼前,天尧帝君满脸笑意,替眼前这位老者拍去裘皮大氅之上的厚雪,说道:“雪落何处都无妨,不可沾惹先生衣。”

老者年老体迈,吃不住久耐风寒,便以大裘之袖捂脸,轻微咳嗽一声。

天尧帝君颇为关切,搀扶老者朝殿内走去,大殿内外,只传来老者手中拐杖杵立在地的声响。

殿外飞雪漫天,殿内遍地红烛,坐于交椅之上的老者这才说道:“跋扈作风不可取,帝君,还是太任性,要沉下心来。”

天尧帝君对此不以为然,说道:“那老东西看寡人深居简出,眼里怕是早就没寡人这个帝君了!先帝在位时,寡人也当他是不二臣,当年与秦昱密谋挤走秦武也是大功一件,本以为会与秦昱一样是等死之人,哪知这把年纪了还要在寡人眼皮子底下搅动风云。”

作为两代,甚至于是三代帝师的披裘老者一阵摇头,“帝君,这么多年了,还看不清当年之事?当年那算不上是密谋,秦昱早有排挤秦武之意,只是恰好碰上了狼神族在北域肆虐,才给了秦昱可趁之机,好在先帝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大手一挥就调拨了六万人马随秦武而去,秦武因此才能在北域立足,帝君该学习先帝,不愧于心。”

天尧帝君奉迎道:“有先生在,寡人有所依仗,寡人只是看不惯王新赋的目中无人。”

老者无奈轻叹,“唉,待再过几年,老朽也要入土去见先帝了,帝君还是要靠自己。”

“先生,可不能说这等晦气话,依寡人看,先生少说还能再博弈十年。”

天尧帝君口中的这位先生苦笑一声,不愿就天命几何做出争论,便岔开话题道:“王新赋曾几何时也是想得开,要做那等死之人,但自从有了新王公,心就野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自己不像秦昱那般门庭衰败后继无人,王新赋要做那一人之一臣。就拿关中王的禁武令这事来说,与江湖少有往来的秦昱主张禁武,他王家可是一直与江湖纠缠不清,怎能禁武?老朽知道帝君自有抉择,源于要考虑王秦两家的感受,厚此薄彼会让天下人嚼舌根,所以才一直没有对禁武之事颁布任何诏令。”

天尧帝君眼含锋冷视殿外大雪,嘴角尽是不屑,“若是秦家真就在金陵销声匿迹了,他王家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老者杵着拐杖站起身来,视线与天尧帝君平齐,“有老夫在,他王新赋想要一手遮天自然是不行,就说这棋局之上,哪有将帅先行的道理?王家是仗着自己有新王公这几颗棋子,想过河。”

天尧帝君细咪双眼,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的显露一丝贪婪之色,沉声说道:“王新赋这过河是想要造反?”

老者对此成竹在胸,“造反倒不至于,对于王新赋而言,过河之后,第一招棋就是替代老夫的位置,所求无非就是以臣之名,行师之事。优势局上,何时将军不都是执棋者说了算?但谁知秦家不甘就此消亡,想到了秦武,还舔着脸去带回了一位秦家新凤雏。王新赋急了,他的棋盘之上,辛辛苦苦打成了残局,对手凭什么添上其他棋子?他也知道,不论是何等的棋子,路数都难以猜测易生变故。王圣贤的棋风一往无前没有退路,这么多年了不曾变过,也博得过许多功绩。”

天尧帝君眼角露出一丝冷笑,说道:“那老匹夫不是在怕荒北城来的棋子,他是怕再耗个几年、十几年,各地藩王都降为公爵,到时寡人将龙子分封为王,这天下就无缝可叮了。”

见帝君略显狂妄,老者急忙回应道:“王新赋也是在观察帝君的态度,帝君如果不插手,王新赋便还是高枕无忧的王圣贤,帝君若是插手,与秦家继续分庭抗礼不是王新赋所求,金陵也会再无王圣贤。不论荒北城来的棋子是卒还是車,在王新赋看来都不可留,荒北城秦家与金陵秦家一旦连接了起来,同样是无缝可叮。如今这王新赋大度的还回了圣贤之名,荒北城的二公子又在帝君掌控之中,再加之秦昱早有归隐之意,已然是许久未曾露面,金陵庙堂从此可以说是一片太平,但天下,却不太平。”

天尧帝君预料到金陵庙堂的太平,但对于天下不太平看不出端倪,心头又生疑惑,便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老者缓缓解释道:“王新赋搞出这么大动静被帝君一泼冷水平息,要说他心无怨念不符他的秉性,自是也会留有后手,断然不会坐以待毙。帝君登基这十五年来,眼界常年被王秦两家牵制在金陵内,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对于天下之势的制约与掌控术始终还是啃着先帝留下的老本,靠着世袭降爵压上一番,眼下快要压不住了,依老朽拙见,棋局之上暗云涌动,帝君也该放眼天下了。”

帝君自问对于天下事的管控是略显粗糙,但金陵庙堂事却事无巨细,这天下之势总有一丝苗头起于金陵庙堂,当即试探着问道:“先生是说西蜀王的不安分?”

老者微微点头示以认可,又随即补充道:“与王家向来眉来眼去好似新婚燕尔互相挑逗的京都城怕是也会生出变故,早做准备才是。”

西蜀与幽州远离金陵,天尧帝君兴许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脸上的愁绪与惶恐被窜出的自信取而代之,当即开口回应道:“先生还请放心,寡人虽无深谋远虑,却也有一份武学天资,前有先帝为寡人在天下布四令,后有先生为寡人培育禁军四统领,寡人自己也有后手奇招,先生,今朝金陵城外无趣不尽兴,恰逢宫后玄武湖上浮白雪结霜冰,你我执子以玄武湖作棋盘,以武助兴如何?”

这般玩法路数对于老者而言并不陌生,帝君自小进入武道之路起便常以此法寻趣。说是互相执子,但老者是棋手,帝君却兼任棋子与棋手,老者当下笑着微微摇头,“帝君玩性不改。”

帝君舔着脸想要老者应承下来,“寡人是看先生实在辛苦,愿为先生解闷排忧。”

老者语重心长的说道:“帝君只要守住了先帝的江山,就算是为老朽解闷排忧了。”

帝君辩解道:“大闷小闷,大忧小忧该要区分对待,于大闷大忧间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人之常情。”

老者执拗不过,笑骂帝君口出歪理,却也只好随着天尧帝君从帝君殿内移步盘龙卧虎宫宫后,天尧帝君一路搀扶,似自言自语般念道:“如今这天下人,一个个都有骨气,就说方才在金陵城外,寡人跨马溅了那秦百川、王新赋一身雪水,这二人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怕关中王的禁武之令不好禁啊。”

老者显然不想评论秦百川与王新赋二人的骨气,只是对于这禁武令做出一番自我见解,“这天下苍生,平民百姓想着日子安安稳稳就是知足,如若明日能比今朝赚的银子要多上些许,那就更有活着的奔头。但有些人啊,想从别人手里抢银子,这就不行,这是罪,得罚,也是病,得治。”

天尧帝君闻言,脑海中思考了良久,也不再说话。

二人只不多时就已来到盘龙卧虎宫的背面,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玄武湖,由远至近皆是大雪纷飞,白皑皑的一片让人分不清何处是天与何处是地,原本此地可观潮或是观景,此时却成了二人眼中的棋局,天尧帝君率先将自己当做棋子,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冲出去,又悬浮在玄武湖上,朝向老者朗声喊道:“寡人先行落位,请先生落子。”

老者嘴角再度升起笑意,抬头望着那不可一世的天尧帝君,笑骂道:“几十年来的玩性依旧不改,”手中拐杖却是毫不迟疑的敲击地面,传来几声‘咣’‘咣’‘咣’的声响,早先随天尧帝君出城去的四位银甲将士又忽然从宫中四个不同的方向出现,齐刷刷来到老者跟前,老者开口吩咐道:“帝君今日不尽兴,你们四人,得让帝君好好尽尽兴。”

算得上是与帝君在玄武湖上从小打到大的四位银甲将士得令过后身形毫不停滞,先后朝玄武湖上的帝君飞去,五人在当空之中论武一试高低,这便是老者与天尧帝君的棋局。

最先数十个回合打的有来有回实在精彩,倘若这是市井棋局,旁人指不定得献上不少的赏钱助兴,观战老者频频点头过后是喜笑颜开,因为听见了那以一人之力对四人的天尧帝君力所不逮的喊出一声:“先生欺我!”

老者幸灾乐祸也乐在其中,任由帝君这般喊叫,只说是自讨苦吃。

天尧帝君是有苦难言,往常在这湖上论武都是一人或两人与自己博弈,打的好不痛快,今天先生怎么这般无理,直接四人齐上。天尧帝君无可奈何,吹响一声长哨,想着搬来救兵解自己之围。

一声长哨过后,四位全身皆穿黑衣、面带黑纱斗笠之人不知从何处而来,直接出现在观战老者跟前,身形一触即发准备对玄武湖上的帝君施以援手。

首次见到这四位黑衣人的老者面色瞬间铁青,低声呵斥道:“帝君玩性不改,你们也不知身份?即是帝君的奇招后手,怎能轻易示人?退下!”

老者话音刚落,四位黑衣人的身形便突然停顿,彼此间对视一眼拿不定主意,又抬头看了看玄武湖上逐渐力不从心的天尧帝君,最后选择无视老者的训斥,一拥而上去解帝君之围。

天尧帝君见援兵已至,自行抽出身来脱离战局,一番腾转挪移过后来到老者身前,止不住的喘着粗气,看来方才的对决着实是有些难以瞻前顾后,在湖面之上吃了暗亏的帝君一阵埋怨,“先生,怎的这回四个全来了?”

老者难得的打趣道:“帝君长于武学少于谋略,就必须要明白置于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从今往后,帝君若还想在这玄武湖上与老朽博弈,老朽皆是四子尽出,但老朽不想再看到这四位黑衣人的身影,那是帝君你最值得信任的底牌。”

天尧帝君诧异不已,不曾想先生竟然对这四人给予这般高的评价,不解道:“先生何以见得?这四人可从未见过先生。”

老者倍感欣慰,回答道:“老朽方才拦过他们,但他们即使是违抗老朽命令也是一心只想救帝君。”

坐拥大半个天下的天尧帝君此时豪气冲云,“金陵往后,仅有先生与寡人能够这般兴风作浪!”

玄武湖上,八人对决有来有回,引得风声呼啸而来飞雪铩羽而归,惊的湖面滋滋作响,不一会儿,这口千顷冰封的玄武湖湖面之上,那一片冰层竟是渐渐的龟裂了开来,一眨眼间,厚雪下冰封了金陵无数的湖面,却只有这口最大的湖泊起了阵阵波涛。

盘龙卧虎宫上,两位棋手谈笑风生。

对决的八人也是点到为止,既是尽兴,不必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