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饮血止戈
商队眼前分为两队人马,一队以道袍为首,另一队以一位脖子上佩戴数颗巨大的佛珠和尚为首,都不是善茬,局势冲突一促即发,黄伯奚持剑在手单手抚须,临危不惧,江湖人不懂庙堂事但江湖事却是了如指掌,更何况对面诸位皆不是什么隐世高人,黄伯奚自然知道来人的身份。 黄伯奚淡定,曹轻侯可没这番好脾气,眼神一扫而过后心中已是明了,怒目相向呵斥道:“当真是王家,这也就罢了,道德宗也来凑热闹?”金陵王家除了有新王孙、除了有那位敢与四大美人争艳的少女外,还有一尊大佛,是活佛,是崇辕和尚。
对面没人给予回应,背上已经生出白虎的曹轻侯也不觉的难堪,眼见事态已经扩大全然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继续吼道:“秦家死士,战!”
商队周围那群一路走来都难得的有机会显山露水的镖师默契的将朴刀握紧,体内瞬间迸发出杀伐气机,一身镖师服也随之被撕碎成片,露出里面穿着刻有秦家字样的黑色战甲,这一席黑甲,才是这支镖师寻常且普通的外表之下的本质,顿时杀气腾腾,不因以少对多而面露惧色。 当朝帝君曾定下律法,于金陵为臣者,府兵不可过千,是谓防止拥兵过多而导致社稷动荡。这秦家死士便是金陵秦家的私兵,也是唯一的兵力,人数远没有达到过千的上限,仅有数百人,但无一不是百里挑一之辈,兵符更是直接在秦家家主手中,可见这支私兵地位之重。
曹轻侯一声令下,秦家死士兵锋显露无疑,黄伯奚依旧保持着淡看过往烟云的模样,不动手,不说话。
然而,对面却不甘寂寞,微微闭眼的崇辕和尚缓缓睁开眼,突然抬起右手又突然落下,丁远圣狡黠一笑,扛着那柄醉马大砍刀就如风般直冲商队之处,丁远圣一马当先,那位想要登上凤凰山的女子同样不甘示弱,身姿一跃纵身而起,拔出一柄细剑也紧随丁远圣,这群从金陵带出来的数十位护卫一道蜂拥而上,平静的野道上厮杀声不绝于耳,刀剑碰撞声咣咣作响。
崇辕和尚身旁只剩下蓄有脏辫的谭奴郎一人,只见这位前来凑热闹的西城侠客左顾右看后低声琢磨着:“这就打起来了?” “如果想走,现在就可以走,贫僧定不阻拦,”崇辕面无表情冷不丁的说道。
谭奴郎嘿嘿一笑,留下一句“谭某去也,”便直接冲入阵中。
就在下一刻,背上生出白虎的曹轻侯以一敌三,才挡住丁远圣‘醉马’的当空劈来,那侧邱凤儿已是手持细剑直刺下盘,还未反应之际,谭奴郎赤手空拳一套乱拳更是令人防不胜防,习武之人最忌这般似拉不开距离的笼中斗,任你有气冲斗牛的气象又如何?也需要有空间来施展,但曹轻侯也并非等闲之辈,在试图几次主动进攻无果后,便果断的选择以退为进,至少还能游刃有余。 只是苦了背上专注于进攻的白虎,如今已成累赘,在身形一转躲过谭奴郎挥来的拳风时正好露出一个破绽,被丁远圣趁势一刀直接将白虎斩首,随着背上白虎烟消云散,曹轻侯收招不及,白虎连接的背部有丝丝气力淌出,逐渐被天地所收,当即自收气力,固气丹田。
曹轻侯原本察觉到不妙,深知倘若这般下去早晚精疲力竭,到时便是任人待宰的羔羊,但白虎已断,少了白虎气机涌出的曹白虎也少了些许的压力,大概是因为心安,反倒显露出轻松模样。
古人说,心安便不惧一死,曹轻侯自然也是如此,已经想明白了的秦家门神当即将自己的身体朝远处飞去,他要将眼前三人带离商队,他要尽全力去格挡进攻,去周旋纠缠。 看着眼前刀光剑影,明显感觉到手中太武剑正嗡嗡作响,但这位太武山掌门依旧不动声色,他在等,等另一位和尚,因为那位和尚,同样不动声色。
己方从镇中带出来的人已经全部进入厮杀,但明显是作为领头羊的大金刚崇辕似不动如来般没有出手的打算,一双眼睛随意盯着前方战局,即使旁边还有一群道士按兵不动作壁上观,大金刚浑然不在意,也没那功夫去与道德宗那位大弟子客套的寒暄一番。
未曾听江湖传言说金陵王家与道德宗有所交集,这回同台竞技、枪口一致倒是有些令人措手不及,深谙其中门道的大金刚仅是略微转头瞧了一眼道德宗的道士,不屑的哼了一声,只见其中一位中年道长反而微微颔首以示回礼,大金刚也就不再去看,继续望着前方战场,准确来说,是望着那位身穿太武山道袍还未曾动手的老道长。
之前几人在商南镇那家客栈后的茶庄内高谈阔论,商讨出的结果本是合力对付黄伯奚,不曾想大金刚崇辕临时改变主意,他要独自向黄太武讨教道法高深。 棋局正在僵持,需要人来破局,崇辕便充当了破局棋子的作用,一步一步缓慢朝着黄伯奚走去,身旁时不时出现秦家死士拦路,崇辕也仅是目不转睛盯着前方抬手挥袖间将拦路小卒击飞远处,没有哪位死士能挡过这位大金刚轻描淡写的一挥,无不生机全无。
金陵商人袁宿的商队四周刀剑声咣咣铛铛无休无止,心神早已紊乱,正蹲在马车内的角落里双手抱膝。只不多时,四下突然陷入寂静当中,袁宿已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如果方才的刀剑声代表着杀伐,那么如今的寂静便代表着毫无生气,更为瘆人。
从金陵出发去往北域的三十位黑甲军士,用生命捍卫了秦家死士的尊严,此生再也不能回归故土。命丧这座关中与豫州交界的小镇外,顶多被人感叹一句路有遗骨,或许包含秦家家主在内,不会有人记得他们是谁,如同落花淌入急流,去往了河流的远方,是宿命,是命运。
曹白虎转眼去看,秦家死士横尸遍地,忍不住发出一声悲吼,然而眼前三人皆是一境高手,容不得自己有半点分心,曹白虎没有时间去感慨,没有时间去动容,只有不断的格挡闪躲,只是眼角已经猩红,是谓杀气。
王家活佛肆无忌惮的逐渐临近,黄伯奚握住太武剑的手也松了松,就像当初教导贩剑少年李辞那般,用心去感受剑的重量,不对剑进一步禁锢,不对剑退一步虚浮,剑身在不知觉中已经布满道家真元。 已经离黄伯奚近在咫尺的崇辕对此选择视若不见,开口说道:“道长,太武山上风景独好,更是在秦岭旁侧,有灵气无数,何苦自寻烦恼?”
黄伯奚单手抚须淡然一笑:“山上风景好终究是一隅之地,不如世间繁华无数,崇辕,贫道若没记错,你该是栖身金陵王家。”
崇辕并不直面回答,只是简单看了一眼正被三人围攻而首尾难顾的曹轻侯,随后双手合十既不弯腰却示以佛礼,缓缓说道:“若是继续下去,只怕大纪国庙堂从此以后,再无曹傲骨,道长,只要交出秦公子,贫僧便不再纠缠。”
黄伯奚一阵感叹道:“百年前,每一位习武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江湖,百花争艳少有雷同,如今庙堂当道,武风大半也随之而去,贫道黄伯奚心中曾经的江湖是修心养性,是不问世事,直到那位倔强的老和尚自朝天去,贫道才选择入世证道,为自己,也为那位和尚。”
“当年秦符囚禁柳阙先生,金莲令李懿选择置身事外无动于衷,自那时起,在帝君看来金莲令李懿便是必死之人。”
黄伯奚转眼淡看那群在百年前被天下武人所诟病的道士,说道:“贫道不懂庙堂事,只为了让他走的心安,也为了让自己心安。王家与秦家之争或许自有因果,但道德宗竟也掺和进来,王家的手笔,当真是算不上小。”
崇辕眼色无神,说道:“道德宗上那位老祖宗没来,那位持有大道之剑的掌门也没来,所以不该有掺和一说,倒是道长你,可别是泥菩萨过河才好。”
崇辕出言挑衅,黄伯奚仅是继续说道:“贫道师弟与你同样问佛禅经,心性却比你高之百倍千倍。”
崇辕有怒从心生,是谓金刚怒目,语气却是平静,说道:“心性?天下武学源于佛法,武学大道更是四通八达,贫僧崇辕置身庙堂又有何妨?”
黄伯奚依旧抚须淡笑,“无妨、无妨,贫道自扫门前雪都已是有心无力,岂有资格说三道四口出狂言?”
崇辕眉间一皱,更显怒目,道:“贫僧见你年长,唤你一声道长,是为礼数,道长不识好歹执迷不悟,可怪不得贫僧心狠手辣!”
“贫道有一剑,虽说从未杀人,却伤人无数,今日,该要饮血止戈!”
黄伯奚随后身体悬空,大喝一声:“太武剑,起!”率先发难。
崇辕自是不甘示弱,抬手抚摸着脖子上的巨大佛珠,突然间,大金刚浑身上下已被从天而降的金色光线所包围,是谓沐浴佛光。
被金色佛光包围的崇辕并不出招,怒目方才一现后又微闭,正端坐在地,唇齿蠕动念诵经文,随之而来的是四周顿时梵音绕梁,周围众人如置身佛国当中。
这位大金刚,以坐佛姿态,以一人之力,造佛国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