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千年老道
太武山上,迎客峰后,太武宫前,有陆放歌骑鹤仗剑的巨大雕塑,但从上山起就在秦萧楚头顶出现百鹤盘旋的画面已经不见,所有白鹤都伫立在太武宫广场前,都伫立在陆放歌雕塑下。数百位头戴道冠、子午簪的道士站在远处不敢走近半步,更不敢暗自私语。
黄伯奚领着曹轻侯一行人直接来到太武宫大门前,转身面对广场之上的太武山弟子,朗声说道:“贫道上山百余年,今日要将千年水莲私自摘下给予北域筑城人之孙秦萧楚,此为私心所至,往后贫道下了黄泉,自会去太武山先人前问罪,但采莲一事不可耽搁,觊觎我千年水莲之人不在少数,众弟子听令,即刻封山。”
太武山掌门说一不二,但依旧需要给太武山上众多弟子一个交代。即使有些心怀太武山兴盛荣辱的弟子也不敢忤逆,只能在心中垂头丧气。
贺风郡香火极盛的太武山毫无征兆的正式封山,从山门至山顶,或多或少皆有身穿道袍的弟子站岗,没人敢松懈半分。
都说太武宫是太武山之顶,但太武宫背后有处空地,空地中有一座爬满苔藓杂草的石碑,但能看得清楚是“禁地”二字,寻常弟子此生都无法踏足半步,禁地入口处有一条蜿蜒崎岖的木栈小道七拐八拐向下而修筑,犹如走入深渊之中。
禁地人烟罕至,也常年无人打理,曹轻侯、青婵、苏长河救主心切,也不曾想过是否能够有资格进入其中。袁宿却止不住神经紧绷浑身发麻,胆颤的问道:“道长,小的能不能找处地方候着?”说完便低了低头,担忧这位太武山掌门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给轰下山去。
黄伯奚随着袁宿的视线看去,看到那块刻有禁地二字的石碑,当即也明白其心中所想,一阵豁然开明,淡然笑道:“禁地有龙象湖,湖底有太武山先人遗骸及千年水莲,先人遗骸本该受到敬仰香贡,这禁地,禁的是那株水莲,既然已经决定取下水莲,那么这座太武山,从此往后便没了禁地,你袁宿袁老板心怀虔诚贫道一眼便能看出,所以一道下去也是无妨。”
袁宿恍然大悟,这也算是太武山主动与之结下一段善缘,这么些觉悟还是有的。望着那条犹如深渊的小道即使心中有多害怕,当下也不在话下,朝着黄伯奚弯腰施礼回以感激。
都说商人行礼时嘴脸多功利献媚,但袁宿这番姿态动作甚是恭敬。
黄伯奚满脸沧桑,继续解释道:“我太武山先人入境大乘后,少有选择飞升上天之人,基本都学了佛家坐化,肉身葬于湖底,是谓太武山的魂归本道之说。”
能葬于龙象湖底,不止是本道太武山后人对自己的认可,更是一种能够与先人同存的福祉。
袁宿点头如啄米。
苏长河神情依旧冷峻,担忧公子伤势。
青婵曾在书中读到这些,不过亲临其境,配以黄道长亲口说出更添一份震撼。
曹轻侯没时间去多想,转头看向背上秦萧楚,发觉其嘴唇发白愈发加重,脸色愈发苍黄,早已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上有太武宫之背,下有后山风景之秀,一口清澈小湖坐落在山顶中间。
小湖四周密林高耸入云,树叶将湖面遮了个密不透风,从前山山下往山上看,只能看到太武宫顶,从后山山下往山上看,只能看到繁枝茂叶。
龙象湖附近水流声潺潺不停,引山下太武湖之逆流水而来,往后山顺流水而下,不知经几多少年,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冲出一口龙象湖。
通往龙象湖的木栈道,由于被树叶遮光的缘故,此地光线变得阴暗,只有少束倔强的光线在众多树叶的缝隙中折射而下。越是靠近龙象湖,越是能感觉到丝丝扑面而来的清凉风,结合之前黄柏溪所说湖底葬有许多太武山先人尸骸,胆量算不上大的诸如青婵、袁宿、几位侍剑道童这些人此时已经不寒而栗,只怕是此地阴气太重有妖风夺魂。
见众人脸色异常,黄伯奚心中虽然有些不悦,但也能理解,龙象湖是禁地,阴气重也是理所当然,除了自己几位弟子,几无他人进出,便开口缓缓说道:“前辈皆在湖底庇护我太武山近千年的香火不断,勿惧勿忧。”
黄伯奚都这般说了,倘若再多嘴说些什么怕是不给太武山颜面,众人便不再言语紧随黄伯奚身后,实在惊慌担忧的也是彼此间靠的极紧。随后众人在龙象湖外侧停步,黄伯奚一人走近湖边。
湖边有一处蒲团常年遭受风吹雨淋已经破旧不堪,黄伯奚老迈的身躯面朝湖心双膝在蒲团上跪下,额头顶地模样虔诚。
黄伯奚长跪不起,没人敢上前去劝说,只见低头跪伏的黄伯奚用沙哑的嗓音自言自语道:“太武山第十八代掌门黄伯奚,今日欲以私欲之心取下千年水莲,未遵先辈格言用以宗派兴盛之用,此乃大罪,贫道黄伯奚在此立誓,此生定当稳固太武山之名,死后尸骨绝不入龙象湖,只愿求得先辈首肯!”
湖面平静无声,只有微风徐徐,黄伯奚低头依旧不管不顾,再次朗声道:“愿求先辈首肯!”
远处众人听的目瞪口呆,突然湖面现出阵阵波纹,阴风更凶,众人发梢衣袖被吹拂的不停摆动,黄伯奚依旧保持跪伏姿态,只见曹轻侯眉头皱成一条细线,暗自嘀咕道:“气象不对劲!”
陆乘风、吕青竹、孙通几位道长倒是双目紧盯湖面,眼神不肯挪动半分。
几位小道童已经抱成一团,闭着眼睛紧扯衣角不敢多看。
阴风吹,湖面动,老道发白迎风舞。
老道黄伯奚对着湖面又一次朗声说道:“秦家公子进山时有百鹤相迎,贫道黄伯奚,愿求先辈首肯!”
湖面并无变化,阴风依旧,波纹不减,倒是一阵喧嚣嘈杂且清脆的声音划过天际,众人对于这声音都不陌生,是百鹤齐鸣声。
龙象湖顶树林高处,正盘旋着许多白鹤。
鹤声直冲九天云霄,湖中央有浓雾腾起,太武山顶异象环生。
在浓雾之中,有一位雾行体态的老者身藏其中。
老者身形朦朦胧胧,却能看清眉目间的慈祥,似仙人而非仙人,令人不敢露出丝毫锋芒,老者长须笔直下垂至腰部,身穿的道服之上刻有几朵白云,竟是太武山早期道服,与太武宫前所挂的太武八仙肖像画中第一人极为相似。
黄伯奚闻见动静终于抬头,这位太武山掌门眼神炙热,神情因激动而直哆嗦,忽地老泪纵横,大呼:“晚辈黄伯奚,拜见师祖!”
几位道长与道童相继扑通跪下,神情激动比之黄伯奚只多不少。相比于黄伯奚的激动,袁宿倒是被吓的浑身哆嗦,曹轻侯、青婵、苏长河皆是跪伏姿态。
千年前,有位负笈游学的学子路过此地,干了四件了不得的大事,分别是驱数股山贼,倾尽万贯家财,修缮太武山,建立太武山宗派。此人正是太武山第一人程景仲。
葬于龙象湖底的程景仲千年来首次出现在世人眼前,即使是借以雾气化身,也令周围旁人肃穆恭敬不敢直视。
只有黄伯奚一人敢抬头望向湖心程景仲,只见程景仲抚须轻笑也望向黄伯奚。时隔千年的相望,不止是涵盖了生与死,更是贯穿了古与今。
望着黄伯奚有一会儿的程景仲,开口如儒雅书生,缓缓说道:“太武山灵气浑厚,直达天庭,汝可知道有一半灵气都在这株水莲之中?”
黄伯奚老泪滑落不停,几度哽咽道:“弟子知道。”
程景仲不因黄伯奚的激动而欢喜,但自有喜事,笑意渐浓,望向被轻放在湖边的秦萧楚,问道:“即使如此,依旧执意要将水莲赠与那位公子?”
黄伯奚抹去泪水,脸怀感伤道:“弟子早前也不敢十分肯定,但有百鹤迎这位公子上山,更为加深弟子的所想,但依旧不敢妄为,故而特来求得师祖首肯。”
程景仲脸色从容的说道:“如果贫道不现身,你黄伯奚会不会下湖去摘?”
黄伯奚不假思索,耿直的答道:“会。”
程景仲闻言笑更加肆意,说道:“百鹤下山只为迎仙,这位公子身怀奇遇,非同常人,水莲值得其拥有,妙哉妙哉,哈哈哈。”
程景仲继续说道:“这千年守望,最初只想等待一个机遇能够轮回。贫道曾说过,太武山衰落之时可让一天赋异禀弟子食用水莲,足矣重振太武雄风,但无人得知,届时也会是贫道的入世之时。这么多年过去,太武山风淡云轻并无动荡,贫道也就不曾想过要进轮回中了,后人不以水莲为仰靠,自修其身自炼其气,这是好事,何曾不是太武快哉风?黄伯奚,你说呢?”
黄伯奚满怀欣慰,这是断了后人仗着有千年水莲可依而不思进取的路,自己何曾不是这般想法?但惊讶于师祖这番话中那句“届时也是贫道入世之时”,黄伯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面对程景仲抛出的问题,黄伯奚不知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