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诵经是佛
小沙弥一双眼睛在赌坊四周打量,起初里面一片喧嚣,过了一会儿有人叫骂有人大笑。用小沙弥的话说,这叫癫狂,这叫没有本心,喜怒不定。
一群人的各式对骂,各种污言秽语夺口而出,小沙弥在门外吓得双手合十连声哦米拖佛。
见到一群人将其中一位男子赶出门来,小沙弥害怕被波及赶紧闪到一侧。
动手中的一位男子怒气腾腾,指着那位被赶出赌坊的施主破口大骂道:“你小子没带银两还敢来玩?要不把你家那水灵灵的妹妹带给哥玩玩?”其他几人嘲笑之余不忘时不时的拳脚相加。
挨打男子并不回话,只是用手死死护住头部裆部,看来没少挨过打,经验十分老到,一身看上去还算体面的衣裳已经布满脚印。
赌坊门口并未有人围观,或许已经司空见惯,这种事在布衣镇上时有发生,见怪不怪。
见那位男子只是闷声挨打,那几位打人者并不怜悯,直接将人拖到一侧,叫骂更甚,拳脚愈重,小沙弥始终目不转睛,然而听见四周佛音不绝于耳,小沙弥一听便知是《慈悲咒》,转头看去已经陆续围有几位中老年僧人面向这场冲突正打坐念经,当即也打坐在地随那群僧人一道念出《慈悲咒》,慈悲咒讲究人人向善,也讲究放下屠刀。
佛家弟子不忍见世人受苦受难,但世间苦难太多,有天灾有人怨。对于眼前的人怨少有出手相助之僧,佛说因果自有报应,这群僧人对于赌坊内的矛盾多数都用“感化”二字。
有些人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会手下留情,但这次,那群人显然是选择充耳不闻。
挨打之人七孔出血抽搐了一番之后便再无动弹,躺着的地方逐渐有血迹淌出,那群狂徒不解气的说了声:“呸,真晦气,这么不经打。”话音一落便拍了拍手上灰尘,若无其事潇洒转身朝赌坊走去。
布衣镇内生死有命,没人能够追究。
这番变故之后,那群闭眼打坐的僧人转而念出《地藏菩萨超度经》,小沙弥也随着念道。这不是小沙弥第一次当众念出《地藏菩萨超度经》,但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被活活打死。之前几次都是人已死小沙弥才赶过去,此时鼻子一酸,眼睛一红,边念边流出了眼泪。
一段超度经之后,那群僧人先后起身朝死者走去,小沙弥也知道这是下一个步骤,左手示佛礼继续念超度经,右手牵起死者的手祈福,祈福路过奈何桥时能够顺畅些,不受阴鬼刁难。
谁先谁后,那群僧人有个规矩,原本已经排好队准备践行超度祈福,但一看莫名出现的小沙弥,领头的僧人一阵错愕,又细细看了看小沙弥脖子上的佛珠,当即止住脚步只在原地继续双手合十念那《地藏菩萨超度经》,身后僧人也跟随着停在原地。
每次超度时,只要附近有僧人都会让着自己,小沙弥也习以为常不敢耽搁,听师父说过这超度祈福越快越好,晚了就没用,便自顾自的独自走上前去。
幼小的右手,牵起那位已经血迹布满脸的男子的手闭眼念经超度,小沙弥面无惧色只是有泪水滑落,从第一次为他人超度起,他便有了感悟,生死由天,不由自己,我佛会怜悯,会保佑下个轮回有福祉加身。
直到小沙弥超度完成,那群僧人才不紧不慢紧随其后继续超度,至于超度之后倘若无人收尸,僧人们也会辛苦一番在镇外寻出空地把人给埋了,这种孤身命葬他乡的人被佛家统称为孤星。
自从这事之后,小沙弥一整天都恍若无神闷闷不乐,只是在布衣镇上毫无目的的闲逛,直到深夜才迈着沉重步伐回到深巷中安睡。
在草席上转辗反侧的小沙弥决定明天一早便离开布衣镇,倘若不是这座小镇与其他地方不同,时常有死者需要超度也不至于耽误许多时辰,他要继续背箱步行前往目的地,关内的归云寺。
师父让他去归云寺中取些经书回去,只要取到了经书就可以返回寺中,在寺中至少不会再这般让自己心神不安夜不能寐。
或许是肚子有些饿了,小沙弥这才想起来晚上还没吃东西,当即起身从经箱中翻出个馒头,发觉有些发硬难以下咽,便怀揣着一个馒头向巷外的小池塘走去。
池塘边,小沙弥用力咬下一口馒头,掏出一只手去池塘里勺点水送进嘴里,这般就着河水噎着馒头,由于饥饿难耐,几下便把馒头吞下肚,这馒头厚实,吃一个也就够了。
之后坐在地上拍打着肚子,小沙弥古灯一脸满足打了个饱嗝,随后起身准备返回草席,想着这下该是可以安心睡去了。
小镇外,一队马车在夜光下疾速奔跑,临近布衣镇的速度丝毫不减,看情况估摸着不会在镇中停留。除了这队马车,还有三位黑衣人在镇外一处草丛中窃窃私语。
一位留着络腮胡身形如枯槁的中年男子说道:“不知这次,是否会停留。”
“太折腾了,都跟了几天一直没机会!”一位稍胖的男子抱怨道。
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拍了拍正抱怨的稍胖男子说道:“不急,之前山河破接了个委托,可是等了近一个月才完成。”
另一位身形修长的年轻女子并不因为耽搁时间而烦恼,直声问道:“那姓曹的当真了不得?”
中年男子语气不安的回道:“曹白虎可比不上那黄太武。“
黑衣女子轻叹一声,想必这是个棘手的差事。
稍胖男子不以为然,说道:“不都是一境?一个佛家一个道宗,有啥比不上的?”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心中忧郁更甚,不厌其烦的解释道:“曹白虎终究进入佛境二十余年,黄太武少说也有七八十年,又常年在太武山上修行,与秦岭那群偷气之流即无差别,更有太武剑在手,最是棘手,可谓是道宗一境第一人。”
余下二人虽说早已有些心理准备,但此时发觉黄太武被剖析出来还是有些惊讶,惊讶于黄太武居然被中年男子冠以道宗一境第一人的名号。
......
小沙弥起身穿过布衣镇镇街大道准备回深巷睡觉,突然一行车队飞驰而来势不可挡,车队领头的是一位大和尚。
由于小沙弥身材矮小,此地灯光又阴暗,马车并未发觉路中有人。小沙弥一出神的功夫闪躲不及被马车的车轱辘撞了个正着,随着小沙弥倒在地上捂着右脚吃疼的喊叫,那行车队才缓缓停下。
青婵探出车窗,借着路边灯光看得清楚,脸色焦急的说道:“公子,好像撞到小孩了。”
曹轻侯说今夜不能在布衣镇过夜,秦萧楚顾不得那么多直接下马查看,“走,下去看看。”
在此之前曹轻侯已经先行扶起那位小沙弥,秦萧楚与一道下车的青婵苏长河则站在一侧。
大和尚扶小沙弥。
曹轻侯一脸焦急,迫切的想要赶路,直接问道:“小和尚,要不要去看大夫?”
“施主,小僧不叫小和尚,小僧法号古灯,”小沙弥古灯痛苦的回道,紧接着落落大方的开口说道“小僧没事,看施主那般赶路怕是赶时间要紧,不用在小僧这里耽搁时间。”
“古灯长明,这法号有禅意,古灯,你师兄住哪?我把你送回去。”曹轻侯确实有些赶时间,这布衣镇上什么人物都有可不能久待,而且也不认为眼前这么一位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小和尚就这般孤身一人,再怎么赶时间也不能把这位小和尚留在这里吧,好歹曹轻侯也算是半个佛门中人,指不定还得喊一声小师弟。
这大和尚身高九尺看起来有些古怪,似壁画金刚,小沙弥心想。
诺诺的答道:“师兄都在寺中,就小僧一人下山来了。”
这布衣镇附近可没有寺庙,最近的还在百里外的西凉境内,怕自己听错,当即又问道:“一人?”
小沙弥古灯点了点头。
曹轻侯不禁心中好奇“哪座山哪座寺?”
小沙弥眼珠打转,今天还要早些休息明早好赶路,急忙说道:“师父不让说,施主你赶紧赶路吧,小僧真的没事,”话音刚落便朝小巷走去。
曹轻侯望着那漆黑一片的深巷一阵感叹,只见小沙弥在巷口突然受疼,迈步姿势一瘸一拐,怕是撞伤了腿。
古灯怨恨的看向刚才被撞的左腿,鼓着嘴不开心的暗自生气道:“不争气!”
青婵秦萧楚赶忙跟上前去搀扶。
“谢谢施主、女菩萨,扶小僧去里面就好了。”古灯指了指深巷,一片漆黑之下也看不见里面有草席。
方才二人的对话秦萧楚全都听在耳中,不免有些好奇,当即轻声问道:“古灯,你这趟出门时要去哪?”
小沙弥思考一番说道:“唔,这个好像可以说,小僧这是往关内归云寺中去。”
秦萧楚望向曹轻侯,后者摇了摇头秦萧楚也就不再问了,随后从马车中取出油灯,扶着小沙弥走进深巷。当见到一张草席铺在巷子尽头,旁边摆放着一个经箱后,秦萧楚青婵于心不忍。
“你就睡这?”秦萧楚惊讶的问道。
小沙弥一阵疑惑,“对呀,施主怎么了?”
“青婵,你在这看着,我去与曹大哥知会一声。”
后者点了点头。
秦萧楚将深巷中所见到的向曹轻侯说了一番,只见曹轻侯一番思量后做出决定。
“今夜在这镇上寻家客栈休息,明早给那位小和尚找位大夫看看伤势。”
秦萧楚正有此想当即同意。
小沙弥古灯得知后也不扭捏,双手合十低头弯腰念道:“哦米拖佛,谢施主,”颇有几分得道高僧的风范,当即卷起草席背起经箱由秦萧楚搀扶着走出巷子坐上马车。
曹轻侯的车队在一家名为往来客的客栈前停下,袁宿心情舒畅张开双臂伸出个懒腰,心想总算是找着地儿休息了,感情这马车坐久了受尽颠簸也不是个事儿,开始怀念起骑马的感觉了。
已经下车的李辞对这位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沙弥有些好奇,围着这位小沙弥转了一圈后摸了摸古灯光亮的脑袋,呵呵道:“小和尚!我都很久没看到过和尚了。”
小沙弥脾气好,以双手合十状笑着说道:“小施主,师父说我们的头不能摸,会被责备的。”
李辞害怕被人责备,赶忙把手放下,学着古灯双手合十的姿势有模有样,一脸狡黠道:“嘿嘿,摸着还很好玩。”
看着两位肤色尽黝黑的少年这般模样,青婵忍不住笑意,打趣道:“小辞,你和这位小和尚可都差不多,夜黑时都是那种看不清脸的类型,如果摸着好玩,你也做个和尚不好?”
李辞一脸难为情的摸着自己的脑袋,不再说话。
秦萧楚一行人本想约小沙弥一道吃个夜食,小沙弥却万分感谢但表示已经吃过了,随后上楼而去。
方才那一个大馒头可撑的慌,一群人都在客栈一楼用餐,小沙弥一人独自走进房间。
小沙弥站在房门口打量了一圈,“这群施主真阔绰,居然给小僧单独开了一间房间,”心中暗想喜不自禁,随后面露微笑径直走了进去,将经箱卸在床榻之上,轻手从中取出唯一的一本经书。
经书名为《众生佛》,随后翻身上床在床榻之上打坐,先是默念一句:“施主好人有好报,”后便读起《众生佛》经,方才被撞的腿似乎并无大碍了,动作很是利索。借着口中渐渐传出的梵音,小沙弥因白日赌坊那事所产生的不愉快顿时也烟消云散。
这一趟走来几乎都是风餐露宿,原先在寺中养成夜间读经的习惯都因为缺少灯光的缘故而被抛之一边,这次总算可以重操旧习。
楼下秦萧楚一行人对于这位小沙弥并无太多的关注,自己将人家撞了,想着替人找大夫,合情合理。
一群人先后离席上楼进房休息,这几日都在奔波中赶路,体质差些的青婵已经感觉浑身骨头酸麻了。
“曹轻侯,秦公子我们再坐会儿,”倒是黄伯奚轻声喊住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