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八年画地为牢

谱玄年间,八月天,西北大地上有一处密云高原,高原往北以下的平坦之地不知在何年依山而筑起一座城,名为天脊城。

再往北走,就是迷雾丛生的北域。

天脊天脊,天下脊梁,来自北方未知的威胁与恐惧时刻相随,中原那沃野千里之地需要这座城来阻隔。

在中原,与人争,不过生死斗,而在北方风沙腹地,却是恶灵族的领地,也是整片洪流大陆所有诸侯忌惮的禁忌。

是说这南北之间,不仅仅是跨越了生死的不同。

天脊城城民有约五十万人,与中原腹地的大镇规模差不多。

城民原是居无定所的游民,民风彪悍是天生的马上战士。爱喝奶酒,性情刚烈,骨子里有好战的热血。

世代在北域繁衍生息的游民,原本过着骑马塞外牧羊赶牛与世无争的生活,尽享这片大地给予辽阔的遍地青草与绿水白云,直到恶灵族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孤风的祥宁。

当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或是共同的目标,那么他们就会紧紧相拥互相取暖,近百年前筑起的天脊城才给了这群淳朴的游民继续在这片大陆边缘生存的机会。

近日整片北域暴雨大作,天脊城内各处湿漉不已。

在城内最南边依山的高势处,修有一座名为白灵岛的城主府邸,外人都不知其故,为何要把府邸称为岛。

近观之后才发觉,原来府邸周围一圈是类似于中原地区护城河的设计,三十米宽度的江流把府邸环抱,形同如一座世外岛屿。

虽说是江流,但水深才过膝。

府邸前立起的吊桥直通“江边”,可放下升起,以两把交叉在一起的长枪为底图的“秦”字大旗飘荡在府邸城门正中间。

岛屿四周高墙筑起,城上带甲军士林立,这般外在造型与其说是府邸,更不如说是一座瓮城。

府内有间名为养生院的庭院,虽然不大却五脏俱全。院中一口小湖,湖中有座湖心亭,配以假山断桥为衬托。

小院里里外外种满了各种牡丹、梅花、君子兰、富贵竹各式花品以及元参、天麻等药材,使得满园皆花香药香,不经意间路过此地也能令人心旷神怡。在荒芜的边城,能有这么多的鲜花和药材也实属罕见。

院中一位身材修长的侍女,撑着伞正微微弯腰不停打理一些因为这场暴雨而凋零的落花。

侍女漆黑的长发顺势垂下,还需不时的撩起秀发。看模样约莫着二十岁左右,举手投足间动作十分优雅,远看就像在欣赏一张《雨下仕女图》,近看之下精致的瓜子脸很是清秀,肤色浅白配着如月的双眸,符合许多才子书生梦中佳偶的形象。

“公子,这暴雨来得太凶了,院子里好多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花都被打伤了,”侍女声音温柔如水,隐约带着一股自责的腔调,责怪自己收拾的时候慢了吧,既而鼓起小嘴儿气给自己看。

“咳咳,花开花落都是命,这就是劫数,不怨人,也不怨天,娇气的就该被淘汰,带点傲气的都完好无损,不影响,青婵没事的,咳咳,”小院的屋内传来一句夹带着咳嗽的声音,声音算不上稚嫩但也并非成年男子,约莫有个十七八岁。

那位被称为青婵的侍女年龄比屋内公子大了两三岁,但公子还是喜欢直呼其名。

听到回应,侍女青婵赶忙小碎步跑进屋中,见脸色苍白的二公子秦萧楚正无力的瘫在窗边听雨。看到这幅景象,侍女青婵虽然脸色不悦,却也不多说,而是拿起床边的貂皮披风套在公子身上。

青婵知道公子自出生起便身怀顽疾,遇到暴雨暴雪这般的天气病状更会加重,生怕受了风寒。

身怀顽疾也造就了公子画地为牢十八年的生活,院中栽植的花药都是为了养护公子的病体而种植的。

这顽疾的出现使得公子常年话语较少,也不知是感叹老天的不公还是性格谦卑,或许是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动怒、去顽皮。不似那长公子秦御刀,从小顽劣。

青婵倒是经常听见城主训斥其带着小魔王秦三岁在城中闯祸,对此,公子每次都是淡然一笑不做任何评论。

虽然暴雨暴雪带来的湿气入体非常难受,但二公子却还是喜欢赏雨听雪。青婵起初还会强势的要求二公子在床上好好躺着,随着二公子用动容的微笑作为反抗,青婵也就没有抵抗力了,反而会小脸一红,每次这样还转过头去不让二公子看见自己的羞态,后来不论什么也就都依着二公子了。

........

“三岁,待会给你萧楚哥哥再表演几个后空翻,要是还把萧楚哥哥逗高兴了,今晚给你最喜欢的糖饼子吃。”

“呵呵,好,好。”

被称为三岁的小胖墩傻呵呵的回应着,长公子秦御刀撑着伞走在白灵岛的青石板路上,弯腰给三岁擦了擦嘴角流淌出来的口水。

“咚咚咚,二弟,大哥我来看你了。”

敲门声伴随着秦御刀洪亮的声音从小院外传了进来,说曹操曹操到。

屋中的青婵讨厌这位浮夸顽劣的长公子是府内人尽皆知之事,此时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动身去打开院门。依旧在窗边赏雨的秦萧楚心知肚明,露出浅笑。

秦御刀青袍加身,倘若没有在城中的那些所作所为,还是和二公子极为相似的。同样的脸孔菱角分明英气勃发,宛若翩翩君子,作为同胎双生子的兄弟二人虽谈不上帅气逼人,却实属耐看之人。

秦三岁并非三岁孩童,而是叔父秦百川早年间于北域深处收养的义子,年龄估摸着也有二十五六了,然而身材与才智却始终如同三岁孩童,故而被秦百川取名秦三岁。

由于心智不熟的缘故,秦三岁可说是天不怕地不怕,但还是有那么一怕一喜,最怕义父秦百川,最喜与长公子一道兴风作浪。

说是一道,却是经常被秦御刀用来逗乐,而秦御刀自己每次被逗乐后,傻三岁也会跟着呵呵的傻笑。也时常被秦御刀连带着在城里作威作福,令城民们苦不堪言,对于这二人,城民分别送外号“小魔王”、“傻魔王”。

见到门被半拉开露出青婵那张精致的脸,秦御刀一脸坏笑,眼神轻浮的盯着青婵凹凸有致的身材,打趣道:“哟,青婵姑娘真是越长越水灵了,以后就当我那弟弟的郡王妃好了。”

青婵一阵动怒正要发作顶撞回去,却被后面一句给弄的娇羞的不行,心中怒骂一句“纨绔子弟。”

虽然听不懂长公子的话,但是感觉很好玩,秦三岁咧出牙齿憨笑,伴着擦鼻涕的动作傻乎乎的喊了一句:“青婵姐姐好。”

看了看憨厚的秦三岁,青婵便把门拉开,也不接话转身朝屋内走去,好在没有注意到秦御刀的目光所及处,不然怕是门都不会开。

“生起气了还知道害羞啊,”秦御刀低声讥笑,领着秦三岁径直步入院中,每次进这座小院都得被这位侍女嫌弃一番,也全当是家常便饭了。

“大哥来了,咳咳,坐,青婵,给大哥和三岁端上奶酒,”秦萧楚面露微笑打着招呼,虽然听青婵经常叨叨大哥的种种不好,但是他不介意。

知道弟弟的身体一直不好,大哥秦御刀也时常会过来看望,并会随手送些市井人家或是稀奇古怪的小玩物,或是带来一些在城中听来的脍炙人口的故事来给弟弟解闷。这白灵岛外的世界,有一份来自于青婵读书声中,还有一份便是来自于秦御刀的口中。

青婵嘟着嘴向偏厅走去,很不乐意。

秦御刀知道弟弟对于侍女青婵宠溺惯了,也不去理会青婵的那些小矫情,全当视而不见。

走近靠在窗边的秦萧楚,长公子秦御刀一阵埋怨:“青婵不能管教你,当哥哥的得来管管了,都和你说了无数遍,天气不好,就在床上躺着,三岁,把你二哥给抱到床上去躺着。”

“嘿嘿,好。”傻三岁收到命令,二话不说用袖子擦了擦鼻涕撸起了袖口,朝秦萧楚走了过去。

秦萧楚毫不介意,任由三岁那娇小的身躯奇大的力气将自己抱在床上,自己那迷之微笑也就对青婵管用罢了。

傻三岁身有怪力,下手从不知轻重。秦御刀只有十岁的时候,经常带着三岁在城中作威作福,打架斗殴的事全都交给秦三岁了,经常把人家孩童给打的断胳膊卸腿的,哭声一片,孩童家大人都排队来府邸前喊冤,也惹恼的城主罚其半年不准出府邸,心性随之也收敛了许多。

但此时对于秦萧楚可是小心翼翼的就如同怀抱着婴儿,生怕那劲儿不对就给弄疼了自己这位病二哥。

“三岁来吃糖,”从偏厅回来的青婵,笑着递上一个食盒给到才放下秦萧楚的三岁手中。

秦三岁接过食盒开心的傻笑“姐姐真好。”

青婵还是怜悯傻三岁的心智,倘若不是跟着长公子一起结对或许会乖巧许多,以前被长公子连累着也不知道吃了秦百川秦将军多少的苦,但也好在他现在是长公子的亲卫,不用去前线杀恶灵有那生死之险。

“青婵姐姐,那我的三奶酒呢?”秦御刀故作轻佻。

“三奶酒在偏厅,还请长公子自己去拿,”青婵还在生刚才被调侃的气,也就懒得去端三奶酒了。

“青婵,对大哥可不得这么无礼,咳咳,去把酒端上,这雨天让大哥御御寒也好、咳咳,”躺在床上的秦萧楚故作严肃,言语吃力。

青婵赌的这一口气还咽不下去,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敢反驳也不愿去做,呆在当场。

看着氛围有些僵,秦御刀笑着打了个圆场:“无妨无妨,青婵姐姐把你给照顾好就行,最近暴雨骤起,九重山都封山了,我便亲自从孔道长那拿来了药,青婵姐姐,每日晨午晚三次,煎好给二公子服用,这个暴雨天就不会太难受了。”说完便从袖口掏出一大包药材给到青婵。

青婵这才泄气般接过药材,只要是对于二公子有利的,她便什么都能放下。随后拿着药包低着头就朝偏厅走去,准备煎药去了。

说起这九重山,秦萧楚思绪飘远,有些挂念那两个小调皮,一个动不动就害羞,一个动不动就偷酒。

“三岁,你萧楚哥哥不太高兴啊,这该怎么办呢?”秦御刀假装思考看着正端着食盒在狼吞虎咽满嘴糖屑的三岁,同时用手在面前比划了几个圈,示意该开始他的表演了。

秦三岁看了看端着的食盒,又转头看了看正在憋笑的秦萧楚,放下了食盒,双手把嘴角的糖屑一粒不留的送进了口中,怕是还有残留,又伸出舌头在嘴角扫了一圈,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这才嘿嘿的对着秦萧楚一笑,张起马步,准备连续的后空翻动作。

吃过亏的秦萧楚赶忙制止,知道大哥是想故伎重施“咳咳,大哥,可别让三岁再跳了,上回把这地板都给跳陷下去了”。上次就是因为这位大哥的怂恿,三岁来了一次惊天动地的后翻滚,非但没有逗乐自己和青婵,反而导致青婵在收拾残局的时候不停的埋怨这位顽劣的大哥。

“哈哈哈,大哥就不给你添麻烦了,好生休息,三岁,那咱就不跳了,正好今儿个景楼那卖艺不卖身的花魁有出新曲,大哥带你听曲去,”秦御刀奸计没得逞反倒肆意的笑,也不强求。

“糖饼子~”秦三岁似乎因为没有展现他的震地后空翻担心之前的奖励没有,急的使劲摇着秦御刀的袖口。

“哈哈哈,有,听完曲就有,”秦御刀说完便带着三岁轻快的走了,进院如闯关,出门畅通无阻。

待大哥走远,秦萧楚陷入深思,想到自己这副躯壳一事无成还府门难出,不禁心生些许感怀,听着暴雨声渐小,便想出去走动,“青婵,去亭中读书给我听吧”,说完吃力的爬了起来。

在这金丝雀笼中,最爱做的事儿,大概就是听着青婵读书的声音。

远处的青婵看了看屋外,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顺手将被褥抗在自己肩上,一手打着伞,一手搀扶着二公子向亭中走去。

“二公子,今天想听什么?”院中小湖亭内,清秋细雨微风,伺候秦萧楚在亭中藤椅坐下。

“接着讲《存瑞帝君录》吧,咳咳。”

青婵知道,这是一部关于存瑞年间存瑞帝君一统天下的传记,转身去到一间偏房内寻了这本书。

“是说存瑞帝君成功突破霸道体三次入境后,一举斩杀南越族长,一统南方丛林,以此为第二个转折点......。”

青婵的声音伴随着翻书声,犹如细雨,更似微风,虽不抑扬顿挫,却也听着舒心,秦萧楚很喜欢这种声音,闭目一脸满足的听着,刚才一丝丝的感怀也随之烟消云散。

闭着眼睛的秦萧楚,突然开口:“青婵,以后尽量对大哥好点,如果实在不行,也可以无视他,别气他,他人不坏。”

读书声顿时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低沉的一声“嗯。”

满园春雨落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