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又见京都

坐进机舱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要离开长江市，回到我阔别了三年多的京都。

飞机离开跑道，昂首插进云天，强大的气流让机身产生急剧颤动。空姐说，大家别紧张，一会就好。

如空姐所言，飞机终于脱离对流层，在平流层平稳飞行。我低头张向窗外，下面云涛翻滚如海，长江市早已从视线里消失，留在脑海里的只有满满的回忆。

飞机飞行的高度应该在11000米左右。这里除了这架飞机，看不见其它具有生命的东西。高中课本上说，大气层有三层，第一层叫做对流层，高度一般都在8000-11000米以下。我们在地球上领略电闪雷鸣，能看到空中飘舞的雪花，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层面。再往上，是平流层，也是最适合民航飞行的高度。它的厚度一般在50-55公里的样子。在这样一个层面，向下，可以欣赏翻滚的云海，穿越绵延起伏的云海，可以看到地球上的建筑和高山的轮廓；平视，可以欣赏形状各异的云柱，它们和宇宙对接，给人一种亦梦亦幻的感觉；上看，可以看见纯如碧水的蓝天，如果是晚上，你还可以看见更加清晰的星星或者月亮。55公里厚度以上就是高流层，它的厚度达到2000至3000公里，这个层面几乎没有空气，除了飞行器里的宇航员，没有生命能够存在。

我现在就在平流层里，在机舱内眺望窗外。这个被某著名小品演员称为臭氧层的平流层景色优美，寂静安详，阳光从天际反射到云层，又增添了许多凄美，少了一些孤独。上飞机时天色灰暗，白雪飘飘，这里竟然是另一番景象。

人是个非常奇怪的动物，包括我，有时心情压抑时就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或哭，或笑，大可放肆自己的情感，因为没有人看见你的美或者是你的丑。可诺大的地球上、茫茫人海中哪里有这样的地方？没有地方发泄，没有地方哭诉，你会觉得这个地球其实很小，小如鸡卵，这个世界人满为患，拥挤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尽管我坐在机舱，穿越在臭氧层。我脑海里晃悠出许多的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怒目而视。这些人影里有戴天明、卜贤玉、陈文忠、校官、高就、陆海军，也有马采莲、常相忆、焦娇、王翠花，他们构成了一幅凌乱的图画。

我想起了三年多前，四大金刚坐着火车到江南医院报到时，赵前程花“重金”买来的绝密情报-江南医院十八罗汉名单。三年多，两千多个日夜，竟然没有认识几个罗汉，还有11个罗汉没有露出庐山真面目，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遗憾什么呢？这些个罗汉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他们今后的命运究竟如何？都是待解之谜。

我清楚记得，昨天上午，我敲开马采莲家防盗门时，马采莲更加憔悴的样子。

短短三天，原本清瘦的面庞显得更加憔悴不堪，头发凌乱，衣裳不整，给人一种即将崩溃的感觉。我问马采莲，马采莲只是接二连三地叹气，并不回答。我想，应该是和卜贤玉有关。马采莲可能不止一次想过，整天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人，让她始终生活在自己亲手制造的悲惨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她暂时还无法逃脱；心仪的戴天明给了自己短暂的快乐，点燃了爱情的火焰，可是燃烧得快，消失得也快，在自己沉醉其中没有醒来时，这个男人就从自己的怀抱里永远地消失了，给自己留下的只有深深的痛苦和流不尽的泪水；表哥卜贤玉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什么，她也从来没有沾过他的光，可就是因为他在提升自己做护士长的关键时刻说了一番话，而让自己始终有一种感恩戴德的心理，也许是从这个角度考虑，她才帮他牵线搭桥，让她跳进黄河也难洗清某种羞耻。卜贤玉出事，马采莲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她害怕自己将会为此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柔弱的女子在苦苦挣扎。

马采莲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惨淡地笑笑。这笑针一样扎得我很痛。

“我只是想，今后自己还能不能穿上护士服为病人服务。如果失去了这份工作，我又能干什么呢？”

马采莲说：

“昨天晚上，常相忆和焦娇来看她，三个人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这也许是我们三个人吃的最后一次饭了，后天就过年了，算是提前过了吧。”常相忆异常伤感。从常相忆的话语中，马采莲知道了纪委已经去过她的家并交代她随时接受调查。

马采莲很害怕，害怕纪委的人什么时候就找到自己。所以这几个晚上，马采莲又处于一种失眠的状态。

离开马采莲的家，我的脚步和我的心情一样沉重。

在机场候机大厅，蔡张飞指着渡江纪念塔对他的对象说：

“你看，我人民解放军早已打过长江，解放全中国的号角早已吹响，万里江山永远都在人民的手中！”

站在旁边的罗小蒙也是有感而发：

“不久的将来，我们将成为长江的主人，在这里，我们将实现人生最伟大的梦想。”

其其格说：

“你们四大金刚的未来是个未知数。我倒是希望小蒙能回到家乡，在那里同样可以实现人生的梦想。”

罗小蒙就和其其格急眼：

“谁说我要回家乡了？我喜欢这里的花花草草，喜欢这里的人文环境，更主要的是喜欢这里现代化的医疗条件。这里，才是展示我们才华的大舞台！”

赵前程说：

“我们都三十岁了，快成老人了。小老儿我只想把家安在这里，就在长江边上。再生出一两个小医生，以后让他们好生接我的饭碗。”

赵前程对象就羞红了脸，甜甜地笑，幸福的感觉毫无阻力地在脸上流淌。

赵前程说：

“再过二十年，我们就是五十岁了，干到六十岁退休的话，也只有三十年。光阴荏苒，如月如梭，恐怕不等我们实现人生的梦想，就是我们的下一代不赶我们，我们也要自觉地往火化炉里钻啦！”

赵前程鬼鬼祟祟地对周围候机的几个老大爷说:

“想不想听一段山东快板？”

几个无精打采的老人赶紧说:

“喜欢喜欢，来一段提提神。”

赵前程说:

“这里是候机大厅，不能大声喧哗的。咱得讲究素质不是？”

几个老人赶紧点头。赵前程就变魔术般摸出个竹板，给我们来了段山东快板，逗得候机大厅里的人们前仰后合：

“这竹板一响，咱别的都不说，说一说五十到八十的人有啥活头：

人到五十像篮球，

儿子姑娘抢着留，

买米买面又买油，

抱着孩子能上楼；

洗锅做饭不发愁，

拖地买菜像急猴，

能养鸡来能喂牛，

冬天还能脱煤球。

人上六十像皮球，

儿女不抢也不留，

虽然不像以前牛，

和面还能用手揉；

买葱买蒜打酱油，

帮着孙子能洗头，

衷心耿耿当家奴，

儿女清闲街里游。

人过七十像皮球，

儿子姑娘都不留，

人老多活不自由，

擤鼻吐痰口水流；

女儿女婿看见愁，

儿子媳妇皱眉头，

儿要出差女旅游，

不想收留有理由。

人进八十没活头，

不如一头老黄牛，

少气无力卧床头，

吃喝拉撒把人求；

远亲近邻无人瞅，

儿女因你结了仇，

瞎子点灯白费油，

真想早点去跳楼。

这段快板顺口溜，

听到你可别开溜，

早起晚睡勤锻炼，

还有医生来加油。

寿命短暂不可怕，

健康幸福全都有。”

候机大厅里有几个刚出院回家过年的病人听得是十分过瘾，又拍手又跺脚，一个劲说：

“再来一段吧，给我们生命加点油！”

赵前程说：

“公共场合，别打扰别人。想听以后看缘分吧。”

强烈的飞机轰鸣声把我从候机大厅拉了回来。飞机已经到了京都上空，正在往下降落。

透过观察窗，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京都的轮廓，遗憾的是，雾霾很重，难以分辨出哪里是高山，哪里是高楼。

就要见到古慧和我那调皮的儿子了，我的心脏不禁狂跳起来。不知道这个小家伙见了面会不会认得我这个三年多未归的医生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