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妙思其人

上午八点,陈文忠的司机胡汉三准时来到楼下,按响了喇叭,接我和古慧到苏州、太湖散心。对陈文忠的细心安排,我和古慧内心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到江南医院这一年来,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盯着我,好像一刻也没离开过。住集体宿舍时,经常看到陈文忠天不亮就在楼下操场上跑步。他个头不高,胖乎乎的,从楼上往下看,活脱脱一个大陀螺。他喜欢运动,篮球、羽毛球、乒乓球、足球他都来者不拒。五十大几的人了,一点架子没有,跟谁都能聊得来,在整个医院都有良好的口碑。

他自己玩似乎不过瘾,经常把我从被窝里薅起来,像提溜小鸡般强行让我陪练。

对陈文忠这种“无赖”行为,我偶尔会来个绝地反击,要么杀他个片甲不留,要么打他个落花流水。陈文忠也不恼怒,似乎很开心。

在一起玩得多了,彼此距离也就近了。他有什么也会告诉我,有什么烦恼也会和我倾诉,一点儿不遮掩。

一来二去,我们处的就和亲兄弟一般。有时“四大金刚”聚会,给他招呼一声,只要空闲,也会乐呵呵地插上一腿。

关系一熟,心就没了缝隙。他就会给我们讲他过去“光辉”的历史。从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中,我知道了陈文忠过去的“辉煌”。

陈文忠的名字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极具纪念意义和收藏价值。他出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GX南宁一个叫做防城港的海边小镇。祖祖辈辈靠打鱼为生。祖父死于出海,父亲也在一次出海打鱼中遇上台风丧生。五岁的陈文忠与三岁的弟弟陈文武就与祖母和母亲相依为命。

1966年,六岁的陈文忠到了上学的年龄,母亲就送他去“五七”小学读书,他死活不去,说没有放小鸡小鸭自由快活。陈文忠打小就讨人喜欢,大人就开玩笑叫他“陈司令”。陈文忠听了挺高兴。他妈让他去上学,这司令不就当不成了吗?所以怎么哄都不去。他母亲没招,就武力镇压,甩过去两巴掌,这才去读书。

念书得有个名字吧?老师就问他叫啥名。他想了想,大人都叫我陈司令,就告诉老师说我叫陈司令。老师被他逗乐了,告诉他,你这个陈司令不属于正规部队,不算编制,得改名。改啥好呢?老师想,无产阶级wenhua大革命正在祖国各地如火如荼地进行,就叫陈文忠吧。于是他就叫陈文忠了。

陈文忠上学第一天就尝到了甜头,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即便两天不吃饭他都要去上学读书。这小子实在是聪明,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记忆力和理解能力就连成年人也赶不上。

那个教室算起来有三间,土墙草盖。头一间是机面房,第三间是牛棚,中间才是是教室。课桌板凳全部都是泥巴垒起来的,屁股坐到上面钻心凉。童木匠备下的那口棺材用来做了讲台,很是吓人,但陈文忠不怕,经常爬进棺材睡觉。几十年过去了,他对睡棺材的感觉依然十分怀念,认为睡在棺材里比睡席梦思上舒服。可惜现在实行殡葬改革,死了直接进火化炉,再也睡不上棺材啦!

教室里共有十八个孩子,两个年级,一年级十四个,二年级四个,一二年级合在一起上。学的东西也很简单,先是张王李赵百家姓,再就是毛主席语录,再后来就是“打倒孔老二”,他不知道孔老二是干啥工作的,说的之乎者也也听不懂,就趴在桌上睡觉。老师看他睡觉,就把他叫醒了问他孔老二是谁?陈文忠满脑袋浆糊,一时半会答不上来,忽然他看见旁边有个男同学的头长得很扁,灵机一动,就说孔老二就是孔二扁头。一屋人哈哈大笑。

我们无法想象,两个年级一个屋子,这课到底怎么个上法。陈文忠说这很简单,第一节上一年级的课,二年级做作业;第二节上二年级的课,一年级做作业。那时候老师属于代办,没有编制,只拿公分。这老师见陈文忠聪明,就先教会他,然后自己就回家劳动挣公分去了,这课就由陈文忠代上。上了几个月,都会了,没啥可学的了。他回家就吵着母亲要念书,他母亲又把他送到大队办的小学插班念三年级。三年级还没念完呢,四年级的书本都让陈文忠学完了。到了新学期,陈文忠就直接跳过四年级上了五年级。到五年级的时候,陈文忠不仅看完了《铁道游击队》、《洪湖赤队》、《英雄儿女》《红岩》等长篇小说,还把同学组织起来演起《地雷战》、《地道战》、《红灯记》,自己当起了“红司令”。

陈文忠坐着火箭上学,成绩一路升高,成了远近闻名的神童。那时候没有学霸学渣这种叫法。

这学习好没吃的就成了大问题,总不能瘪着肚子啃书本吧?这时就有个和尚来对陈文忠母亲说:

“我看你家小施主容像脱俗,聪慧过人,乃观音菩萨身边的玉童降世,他若出家必能普度众生。”

陈文忠母亲不识字,但也听说过观音菩萨,拎得清那是个好人,更何况寺庙烧香拜佛的人多,少不了有白面馒头大白米饭吃,就点头同意陈文忠去寺庙修行。

在寺庙里跟和尚念经,和尚就给陈文忠取了个法号叫妙思,这妙思罗汉的出处就在这里。

和尚对陈文忠说:

“印度迦毗罗卫国有个净饭王太子叫乔达摩·悉达多,看见世上的人和动物之间没完没了地相互残杀,互相吞啖,最后还免不了一死,感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很苦的,就出家修行,修行了七七四十九年,终于在他八十岁时修成了佛,这个人就是释迦牟尼佛。“

陈文忠想,等我老了,我也要做释迦牟尼佛那样的人。

这寺庙修行没多久,就来了一伙人,将和尚痛打一顿,焚了经书,拆了寺庙。陈文忠没地方去,只能回到学校继续念书。

佛没念成,陈文忠这书却念得相当漂亮,从初中到高中,成绩一直稳居年级第一,成了名副其实的学霸。

恢复高考那年,陈文忠轻而易举地考上了京都大学医学系,《GX日报》还在头版显著位置报道了陈文忠考取京都医学院的消息。

这时候,陈文忠的思想日臻成熟。他又想,吃斋念佛,一心从善,充其量算是改良,却无法让身患疾病的人脱离病痛的折磨,只有做一个医生,一个好医生,才能拯救更多人的生命。

在京都医学院四年,陈文忠的成绩依然位列第一,将众多师兄师妹远远地甩在屁股后面。他的表现受到学院老师和同学的热捧。也受到了一位颇有建树的医学专家、教授的关注,成为他为数不多的得意门生之一。

记得校官讲过陈文忠的一个笑话,大学毕业第二年,陈文忠谈了个对象,媒人是那个很有建树的医学专家。那时候还不兴自由恋爱,就约好在媒人家里见面。陈文忠和那个姑娘一见面,双方感觉都不错,正要表态,打外面进来个人,后面跟着个女的和一个小娃娃。

那女的打听准了谁叫陈文忠后,赶紧拉过孩子跪下就磕头让孩子管陈文忠喊爹。陈文忠傻了,这怎么回事?我还没结婚呢,怎么突然间天上掉下个大儿子?

陈文忠谈的那个对象也纳闷了,哦,你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谈恋爱?耍我哪?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往外就走,边走边骂陈文忠:“真缺德,臭流氓!”

这一搅和,陈文忠对象就泡汤了。

那么来找他的那个女的带个孩子为什么要给陈文忠磕头并喊爹呢?原来早在三年前,陈文忠回老家,在京都到南宁的火车上,遇见一个突然分娩的孕妇,陈文忠就为这个孕妇接生,那孕妇感激不尽,问清楚了陈文忠的名字和学校,就说等孩子长大了一定登门感谢,并说一定让陈文忠做孩子的干爹。陈文忠当时以为孕妇是开玩笑的,谁知真的找上门来。

孩子认爹的笑话后来不知怎么被陈文忠老婆知道了,十分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婚后连续十几年威逼利诱、甚至严刑拷打,企图让陈文忠承认那个小孩是私生子。

“陈老大是个真爷们,人品不得了,手艺了不得!”胡汉三一路走,一路在我和古慧面前夸陈文忠。

“有钱有权了都时兴找个小三。”我想起戴天明反映陈文忠养小三的事。

“没有的事。”胡汉三说,“前天陈老大已经向纪委说清楚了。”

“你们陈副院长真的很不错。像他这样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少之又少。”古慧说。

“弟妹说的对,早在十年前,省卫生厅就想来调他去厅里工作,被陈老大拒绝了。”胡汉三说。

“去厅里工作不是更能发挥他的才华吗?”我说。

胡汉三一个劲摇头:“他舍不得离开医院,一天看不到病人就憋得慌,几天不摸手术刀手就痒痒。”

“小东你得多向陈副院长学习,多敬业呀。”古慧叹了口气。

“说到敬业,我想起陈老大儿子心就痛。”胡汉三说,“如果不是因为敬业,他的儿子也不会落下终身残疾。”

古慧问:“怎么回事?能给我们说说吗?”

胡汉三看了看表:“时间赶不上了,陈老大约好五点让我去接他会诊一个老病号,等有机会我再慢慢讲给你们听。我先把你们送到陈老大家里,他说弟妹这趟来时间紧迫,特意请你们到他家里坐坐吃顿饭,唠唠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