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问责

苏小小从上小学起，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在同龄人中，她是第一个入团第一个入党，参加工作又是第一个获得三八红旗手的荣誉称号。短短几年时间，她一步一个脚印，由一个普通的农民子弟当上了黄金冶炼厂的团支部书记，当所有人都觉得她将按部就班的熬上十几二十年，最后混一个副厂长或者副党委书记之类的领导退休。她却做了个惊人的决定，申请调任县里最穷的思德乡去当了一名乡长，并立下一年之内让所有的村子都不再吃救济粮和三年之内脱掉贫困乡帽子的军令状。可是现在，她敏感的察觉到自己弃工从政这一步或许走错了，思德乡很可能是自己的滑铁卢。

没错，在一个贫困乡里干领导是比在一个富裕乡里干领导容易出成绩，可以迅速得到上边的赏识，继而平步青云再往前踏一步。可利益越大风险也就越高，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越穷的地方也越容易出问题。

此时，苏小小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手里翻动着文件，眼睛却没看到一个字，心更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让她心烦意乱的有两件事。

第一，从这些天走访的村子来看，全乡近三十个自然村，除了东牛头等几个屈指可数的村子能自给自足不吃国家救济粮之外，其它村子基本上都属于人多地少粮食缺口极大，想要不吃国家救济粮，要不地里能多打出一倍的粮食要不饿死一半的百姓。

饿死一半的百姓想一想都是天大的罪过，只能向土地多要粮食了。可一亩地能打多少粮食是死的，那些技术员以及分管生产的队长，纷纷向她保证，一亩地能打出这么多粮食已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别说再多打一倍的粮食，多打十分之一的粮食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犹如一桶水浇到脑袋上，苏小小心中的那团火顿时熄灭了一多半，只怪自己太年轻，没事立什么一年之内不再吃国家的救济粮的军令状，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第二，有人举报高家屯的大队长密谋把土地私分，要走资本主义道路。这事要是属实，自己的责任可就大了。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从政的人，路线错误是最大的错误，这不仅意味着自毁仁途，很大程度上还意味着自投监狱。虽然这是高家屯的村干部自发的行为，可作为乡长，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最少也要问个失察之职。仕途堪危啊！

高家屯大队长高红旗已在靠墙的那张长椅子上闷坐了半个钟头，苏小小一直没搭理，寒着脸盯着手上的文件，装作一副聚精汇神的样子。她觉得这样使自己显得很威严，可以在心理上震慑对方，让对方不寒而栗，急促不安。不过很快她又发现这招根本没用，那人既没不寒而栗，也没急促不安，就像坐在自己家里一样，正瞪着大眼睛朝她打量。

苏小小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在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里，不管是同学同志还是老师领导，决没人敢直视，总是被她的容貌震惊，偷偷的打量一眼然后装着去看其它地方。她已被这种眼光看得习以为常，没有什么感觉。可是这个人不同，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是那样的肆无忌惮，两道目光就像是两只手爪，似乎要把她的衣服全都扒了个精光，看个通透。这让她很不自在，生气的把手上文件往桌子上一拍，道：“看什么看？”

“你长得好看，所以我才看，要是长得跟个丑八怪一样，我才懒得看！”高红旗笑道，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道：“可惜啦！”

苏小小道：“可惜什么？”

“红颜薄命啊！”高红旗摇着头道：“你不应该当乡长，知道为什么吗？你想啊，那些领导头头们，一见你这么漂亮，哪个还敢提拔你，会被人说闲话的。在中国当官，最怕闹绯闻，他们要敢提拔你，没事也会被人描成有事。他为自己的仕图着想，你就算再能干也不会提拔你的。你要晚生二十年就好了，那时可以去选美当电影明星，最不济也能找个有钱人把自己嫁了，不过现在跟二十年后也没什么区别，找不到有钱人你可以找个高干子弟把自己嫁了！”

苏小小还从来没被人当面夸过长得好看。她所认识的那些人，见了她不是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个囫囵话来，就是虚伪的劝她不要穿得那么洋气，最好把自己打扮的土点，这样能更加容易的溶入群众之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还是个美女，今天第一次有人当面夸她长得好看，而且就像一个朋友那样能平等的跟她有说有笑，不像其它男人那样用仰视的目光看她，这让她觉得这人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可恶。最重要的是这人还用了个词‘红颜薄命’，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红颜薄命’应该是形容汉代的一个姓许的皇后的，这么说她的容貌竟能直追一个皇后了？

苏小小心中窃喜，可高红旗后边的话又让她恼怒。她本就担心仕图不顺，他却还往她伤口上洒盐，还说什么让她找个高干子弟把自己嫁了！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她辛辛苦苦干的乡长难道就是为了找个高干把自己嫁了？嘴角那丝微笑还没显露出来，她的脸又寒了起来，秀眉一蹙道：“？知道我叫你来这里干什么的吗？”

“知道！”

“知道你不面壁思过，两只眼睛贼溜溜的乱看个什么？我看你不知道！”

高红旗笑道：“你让李公安把我带来这里，是因为我要在高家屯实行承包到户对不对？”

“那你还不想想自己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苏小小拍了拍桌子上堆的一摞信件，“举报你的信都快比你高了，全是告你土地私有化，意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匿名信。要不是我强压下来早捅到县里了！你好好想一想，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然后写一篇深刻的检查。”

“我不写检查！”

苏小小本着治病救人的心思想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这样的态度。她把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