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长的一夜(二)

燕京标准时间凌晨一点半

此时的潭州,已经渐渐沉寂下来了。潭州终归不是像燕京和上海那样的特大级城市,它不是不夜城,只是它的夜比一般的小城来得晚一些,也更为短暂。然而即便潭州已经睡去,但依然有着那么一些人,难以入眠。

有正在加通宵班的白领,有正在连夜赶工的工人,还有一些通宵打游戏的玩家。每一群人,都有着自己无法入睡的理由。

蓝珞瑜正是无数个没有入眠的人中的一个,半小时前她刚刚做完一个大作业,此刻才上床睡觉。在潇湘大学宿舍的四人寝室内,睡在上铺的她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发呆。虽然已经躺倒在了床上,但是她怎么也睡不着。淡蓝色的床单和被子更映衬了她此刻略显忧郁的思绪。

她微微张着那淡红色的嘴唇,一对略显稀疏的眉毛微微的蹙起,大小适中的双眸里带着点疑问。“这是他第一次挂我的电话。”蓝珞瑜小声说道。

蓝珞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烦恼些,以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蓝珞瑜啊,你想些什么呢?平时不是最烦他吗?而且,说不准没过两天,他又回过来烦你呢。”在心里想了想张朔的一些缺点(那是相当的多,起码在蓝珞瑜眼中是这样),蓝珞瑜实在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因为这么一个从高中二年级苦缠着自己直到大学二年级的男生而失眠,尤其是这个男生有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长相,普通。家世,普通。学识,倒是懂一些乱七八糟的,可惜不顶用,现在在一个普通大学读书呢。身体素质,虽说不上是四体不勤,但也差不多了,最讨厌这种宅男和半宅男了。情商,不高,傻里傻气的,不懂变通。为人太直率了,有时候有有点愣,抽风的次数太多了。”在心底里默默数落了张朔一番后,蓝珞瑜很满意的发现,即使过去了三年时间,她依然没有觉得张朔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心里的忧愁淡了很多,蓝珞瑜准备睡觉了。刚一闭上双眼,突然觉得有点口干,于是起身,在床边加装的小储物篮里拿出了一瓶红茶。这个牌子的红茶,包装上印着的是她最喜欢的一个美国女歌手。

喝了一口红茶润了润嗓子后,蓝珞瑜将红茶瓶子放回原处,再次躺倒在床上。

“红茶……”突然,蓝珞瑜想起了什么。

“你好,我叫蓝珞瑜。”穿着一身天蓝色校服的蓝珞瑜对着面前的男生大方的伸出了手。那是高二分班的时候,对数理化没有什么好感的蓝珞瑜很自然的选择了文科。

在蓝珞瑜面前的男生显得有点傻傻的,呆呆的望着蓝珞瑜。男生听到蓝珞瑜的话后,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握住了蓝珞瑜的手:“你好,我叫张朔。”

第一次见到张朔的蓝珞瑜,心里只是觉得张朔有点傻傻的。虽然张朔和蓝珞瑜握手的时候有点占便宜的嫌疑,但蓝珞瑜还是没有把张朔归为**那一类。

国内的高中一向有补课的传统,所以蓝珞瑜和张朔的初次见面,是在2005年的7月份,具体日子,蓝珞瑜实在是记不起来了。若不是那天也是蓝珞瑜和新同学们认识的日子,蓝珞瑜是非常乐意忘记和张朔初见面的月份甚至是年份的。

2005年的9月5日是张朔十七岁的生日,在蓝珞瑜看来待人有些过分热情的张朔在生日这天还是收到了不少祝福和礼物的。作为班上甚至是全校绘画水平最高的莫少军同学,以张朔好朋友的身份给张朔画了一幅素描,那惟妙惟肖的画作让班上的同学看得煞是眼红。

蓝珞瑜也出于礼貌,对张朔说了句:“生日快乐啊。”张朔当时很是有点小激动的意味,满脸含笑的说:“谢谢。”

十天后的9月15日是蓝珞瑜十六岁的生日。张朔事先不知道,是在蓝珞瑜的好友萧玥的提醒下才知道的,知道这个消息后,口袋里只有三元钱的张朔毫不犹豫的买了瓶红茶送给了蓝珞瑜。

“送给你,”张朔将红茶递给坐在课桌前的蓝珞瑜,从小卖部飞驰过来的张朔此时呼吸有点急促,语气很是急促地说,“祝你生日快乐。”

带着些许迟疑的蓝珞瑜想了想,还是接过了张朔递过来的红茶。接下来,张朔展开了对蓝珞瑜的死缠烂打。

“扑哧,”蓝珞瑜轻笑了一声,对着天花板说着:“花钱大手大脚,月中就只有那么点钱了,给别人的生日礼物都只是一瓶红茶,真是的。”说完后,蓝珞瑜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了,回想起来,从2005年到2008年,蓝珞瑜从来没有给张朔送过生日礼物。

蓝珞瑜抿着嘴唇,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浅蓝色被子,闭上双眼,试图入睡。可是一闭眼,张朔为蓝珞瑜做的那些傻事都浮现在了蓝珞瑜的眼前。那令人尴尬的过往,未尝没有那一点点的,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感动。

“也许,”蓝珞瑜的语气带着点不确定的意味,“白天的时候我应该和他见一面?”随即蓝珞瑜又自己否定了这个假设:“不行,不行,万一他又像以前那样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怎么办?昨天可是光棍节啊,他要是有搞些什么名堂,来个所谓的浪漫表白,那我还要不要在学校里立足了?”

正自小声嘀咕着的蓝珞瑜,此时她的内心里冒出了一个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张朔他是喜欢你啊,三年多了,一直对你这么好。就算是不喜欢他也要明白告诉他,这样子避重就轻的应对他不好吧。

“哼,”蓝珞瑜此时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冰冷,完全不似她在朋友面前那个活泼甚至是有些跳脱的形象,她冷冷地对自己内心里的那个声音说:“是他自己要喜欢我的,我可没逼他,我没有义务告诉他我对他的态度。”

说完这句话后,蓝珞瑜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见了,那些令人尴尬的回忆也没有出现在脑海里了。不多时,蓝珞瑜已经安然入睡。

蓝珞瑜自己都不敢正视的事实是:她喜欢这种被人喜欢的感觉,即使她不喜欢张朔这个人。这种被人当作公主甚至是女神一样对待的感觉,真的很好,况且张朔虽然条件不好但也不算是个渣男,被这样的人喜欢还是没有“玷污”蓝珞瑜她本人的芳名。

虽然,目前追蓝珞瑜的人很多,可像张朔这样从高中追到大学的人可还真是就他一个。张朔纵使是有时候有点傻呼呼的,可倒也不是十分的惹人厌恶,起码比那些一开口就是些少儿不宜的词汇的人要好一些。张朔从本质上来说,追女生的方法就像中学生一样,像一般大学生的“散步、喝茶、看电影,最后再滚床单”的一条龙攻势,张朔也许永远也学不会。也许。

蓝珞瑜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安安静静的睡着。

几乎是同时,距潇湘大学有二十公里左右距离的潭州学院

黄耀南此刻也是难以入睡。平心而论,黄耀南长得还是有点小帅的,就是笑起来有点猥琐。此刻,躺在床上的黄耀南,之所以睡不着,主要原因就是……

“快过来啊!”

“不要抢我的兵!”

“傻缺啊,还在那里干什么!”

除黄耀南以外的其他三位同寝室的同学,此刻正在激战中……

“已经一点四十多了……”黄耀南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有低头看了看正在激战着的室友们,微微的,摇了摇头。

平日里,黄耀南也是个游戏狂魔,特别喜欢玩一些策略类的游戏,其中他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魔兽》,但是现在他却兴致不大。他总觉得,住在隔壁寝室的张朔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黄耀南也是像张朔一样,认为自己是高考的时候发挥失常才会进到这潭州学院里来的。但和张朔不同,张朔自从2007年的十月份就开始认真学习各个方面的知识,不说废寝忘食,但起码比全校百分之九十七的学生要认真。这个数据倒不是开玩笑,张朔他特意做了一个抽样调查,要是那些被调查的学生知道自己被张朔用作自我标榜的数据支持,张朔也许会有一番苦头要吃吧。

黄耀南不一样,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找到一个要努力学习的理由。同时,大学生活里轻松地氛围也无时无刻的引诱着他去玩乐。大一这一年,他是没有学到什么知识的。

就在几个月前,张朔有点不客气的“训斥”黄耀南一番。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你不甘心沦落到这样的一所学校里面吗?那你怎么不好好学习?!一天到晚都只知道怎么去玩。”

黄耀南给自己辩解,说自己很迷茫。而且,黄耀南总觉得张朔有点像“空谈家”,比较喜欢喊口号。对张朔还是有几分隐隐约约的不屑。

张朔似乎是看出了黄耀南的眼神里所带着的嘲讽,他也不恼,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觉得我也是个和你一样的角色,好,那就让时间来证明吧!”说完他抱着书离开了躺在图书馆前的草地上看小说的黄耀南。张朔头也不回的走,只是还说了这么几句话:“你光拿个潭州学院的本科文凭,最多就能找到一个月薪五千的工作。月薪五千就是年薪六万,给你再加上两万元的年终奖,一年也就八万。一年八万,不吃不喝的干两年才买得起一辆低档车,不吃不喝的干二十年才可以在潭州比较好的地段买下一套房子。现在不努力,以后就没机会了!”

当头棒喝,这是黄耀南的第一反应。

随后的日子里,黄耀南渐渐开始认真起来了,可游戏的魅力是那么的大,享受的理由是那么的多。黄耀南的学习热情也是忽冷忽热。他何尝不知道考研对于像他这样的一般大学的本科生是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可他却总是难以坚持。

懒惰,是人的通病。

十月的一天,黄耀南又和几个同学出去聚餐了。等到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了。

在校道上,黄耀南和他的同学们与张朔不期而遇。

张朔背着他那标志性的红黑色双肩背包,手里还拿着两本高等数学教材和一本经济学教材。一身酒气的黄耀南笑着和张朔打了个招呼,“这不是老张吗?刚刚做什么去了?拿这么多书?”

张朔微笑着扶了扶眼镜框,轻声说道:“刚刚在自习呢。”

“哈哈……”黄耀南的朋友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在他们这样水平的大学里实在是太难见到像张朔这样的“奇葩”了。

黄耀南没有笑,张朔也没有。

张朔礼貌性的对他们点了点头,扫视了一眼喝得醉醺醺的众人,轻笑了一声,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黄耀南看着张朔孤单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刚刚从张朔的表现中看到了一丝不屑和一丝淡淡的优越感。那是一种追梦人对做梦人的优越感,是每天无所事事的人无法理解的优越感。

黄耀南觉得,他应该做出一些改变了。

躺在床上的黄耀南回想着过去的事情,喃喃道:“张朔是对的,我应该改变了。”低头扫视了一眼正在玩游戏的室友们,黄耀南的眼神里有了一丝坚毅。

侧过头,看着贴在床头的燕京大学的校门的照片,黄耀南渐渐睡着了。

距潭州学院五公里之遥的潭州师范学院

和潭州学院一样,潭州师范也是个一般院校。莫少军很不幸考入了这所学校。和张朔一样,他也是发挥失常。其实,不仅仅是发挥失常。在他报考的三所院校里,他达到了两所院校的录取线,可是由于某些原因,他的名额被挤占掉了。

一言以蔽之,他遭遇了“招生黑幕”。

可他无能为力。

自从进入这所一般院校以来,他一直在努力适应这里。可是,那些比他专业水平差很多的同学,那些教学水平根本不过关的老师,都在告诉他:你本不属于这里。

莫少军清晰的记得,一个月前,他的绘画作品投稿给一个美术作品展的时候。主办方给他打了个电话。

“莫少军是吧,画的还不错啊,你是哪个老师的学生?”

当莫少军老老实实的回答说自己没有跟着某个老师学习的时候,他分明从电话里听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这样啊,那就不好意思了,像你这样的学生的作品,我们一般很少采用的。”

言毕,对方挂断了电话。

莫少军怔怔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发呆。一种叫做“不甘心”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灵,他要雪耻!

此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莫少军的寝室里却是灯火通明。除他以外的几个室友都在打游戏,而他却在认真的画画。

“这幅画!我一定要投出去!”他带着点愤恨的意味在画纸上落笔,那鲜明的颜色分明就是他那不甘的内心。

他已经快完成了,可以看出,他画的是夕阳下的湘江水。

“大功告成!”莫少军在心底轻呼一声,放下画笔,活动活动已经酸麻了的手臂。随后,他起身收拾,准备睡觉。

“啊!已经凌晨两点了?!”

此刻,潭州火车站的钟楼,轻响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