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夏天的海滩
“你没睡吗？”
端着咖啡，准备从服务间回到自己位置上的艾利西亚看着约翰尼，惊讶地说道。
“我想你应该休息一会儿，到了米兰你会更忙的，约翰尼。”
“你忘了吗，艾利西亚？”约翰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一在飞机上睡觉就会……”
“就会……那个，没错，我记得。”艾利西亚抿嘴笑了笑。她用指尖轻轻弹了弹手中的咖啡杯，舒了口气，轻声说道，“好吧，那我先回座位了。”
“等等。”约翰尼伸手止住了艾利西亚的动作，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小说，抬眼看着自己的私人助理，“可以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吗？”
“没问题。”艾利西亚愣了愣，随即便笑着点了点头，坐到了约翰尼对面的位置上，“嗯，让我猜猜，你现在有烦心事。”艾利西亚翘起二郎腿，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看着约翰尼，说道。
约翰尼没有答话，他只是用摊手和尴尬的一笑默认了艾利西亚的猜测。
“是因为劳拉吗？”艾利西亚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坐在约翰尼身旁正在熟睡的劳拉，抛出了自己心中的第一个猜想。
“不，当然不是。”约翰尼笑着摆了摆手，“我和劳拉现在关系很好……虽然前几个月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但这一次时装周之旅的确解决了不少问题……所以，我的烦心事跟劳拉没有关系。”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艾利西亚抿了一口咖啡，带着微笑注视着约翰尼，缓缓说道，“斯托克城。”
“啊，没错，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约翰尼赞许地点了点头，“我很惊讶。”
“你一点也不应该感到惊讶，每天二十四小时跟在你身边，我连你喜欢在咖啡里加多少肉桂都一清二楚。”
“这听起来可真让人毛骨悚然。”约翰尼眨了眨眼，打趣道，“你还知道什么，跟踪狂小姐？”
“好吧，这的确听起来很让人毛骨悚然……不过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艾利西亚笑着摇了摇头。她坐直身子，严肃认真地看着约翰尼，“好了，现在，告诉我吧，问题究竟是什么？”
“你突然变得这么严肃我还真不适应……不过，好吧，我告诉你。”约翰尼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可乐，清了清嗓子，才缓缓说道，“还记得我们离开伦敦的前一天吗？9月23号，那天十二点有一场斯托克城队在客场与埃弗顿队的比赛，比赛结束之后，托尼－斯科尔斯和托尼－普利斯就来希尔顿酒店找我了……”
“嘿，约翰尼。”托尼－斯科尔斯走到坐在加尔文窗边餐厅的酒吧台前，正喝着一杯可乐的约翰尼身前，面色有些凝重。
“嗨，托尼。”约翰尼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拍了拍托尼－斯科尔斯的肩膀，安慰道，“我看过比赛了，小伙子们都踢得很好，没什么值得不高兴的。”
“谢谢你，不过我还好，约翰尼。”托尼－斯科尔斯叹了口气，“真正出问题的是普利斯。”托尼－斯科尔斯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托尼－普利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托尼－普利斯依旧穿着他在与埃弗顿队比赛时穿的西服，双手插在兜里，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托尼，托尼！”
“啊，什么事？”托尼－普利斯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看着正在呼唤自己名字的托尼－斯科尔斯，扶了扶眼镜，问道。
“施瓦茨先生在这儿。”
“噢，施瓦茨先生。”托尼－普利斯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向前迈了几步，朝约翰尼伸出了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托尼。”约翰尼终于理解了托尼－斯科尔斯的意思——现在的托尼－普利斯已经完全丢了魂。
“你想坐下来谈谈吗？”约翰尼拍了拍托尼－普利斯的手臂，轻声说道。
“当然。”托尼－普利斯简单地应了一句，坐在了约翰尼身旁的高脚椅上。
“我就让你们俩单独谈谈吧，如果你们需要我，我就坐在那边。”托尼－斯科尔斯指了指旁边一张靠着墙边的桌子。
“没问题。”
“照顾好他。”
“我会的。”约翰尼点了点头——他从托尼－斯科尔斯的眼神里看出了比‘照顾好他’更深一层的意思。
请把以前那个托尼－普利斯找回来，这对球队来说很重要。
这是托尼－斯科尔斯没有说出的话。
“两杯双份威士忌。”一边这么想着，约翰尼一边朝吧台里的侍者伸出了两根手指。
“不，我不能喝酒，约翰尼。”托尼－普利斯摇了摇头。听到托尼的话，侍者把刚刚拿出的酒瓶又放了回去。
“我相信你现在会需要这个的。”约翰尼坚持道。
托尼－普利斯用低头沉默不语的方式给了约翰尼一个肯定的答案。
“还是要两杯双份威士忌，谢谢。”
“没问题。”侍者麻利地用小号玻璃杯斟上了两杯威士忌，“您的双份威士忌。”
侍者话音还未落，托尼－普利斯便抓起了一只酒杯，仰头把每一滴辛辣的液体都灌进了喉咙。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剧烈，以至于自己竟然被威士忌给呛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还要一杯吗？”
“当然，给他倒上吧。”约翰尼点了点头，“可以现在把我们的啤酒拿来吗？非常感谢，不过你不需要再为我们服务了。”
“好的，先生。”侍者点了点头，为托尼－普利斯满上了酒，又把柜台里的一扎啤酒和两只大号玻璃杯放到了两人身前，知趣地走到了一边。
“我想辞职，约翰尼。”
“什么？”约翰尼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想辞职。”托尼－普利斯叹了口气，抬起头，注视着约翰尼，说道，“我想我已经不再是最适合斯托克城的教练了。”
“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想法？”约翰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了惊讶慌张的情绪，开口问道。
“很多事情……我的技战术知识已经跟不上英超的步伐了，我对球队的管理不符合英超球队的要求，这两点让斯托克城队本赛季的开局很不顺利……不，让我换个词，应该是******糟透了，******，糟透了！”托尼－普利斯捶了捶桌子，低声吼道。
“我想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说得对吗？托尼？”约翰尼看着托尼－普利斯，用尽量平静和舒缓的语气说道，“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没错，你说的对，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托尼－普利斯叹了口气，用手抹了抹脸，“我已经……我已经失去目标了。”
“你已经失去目标了？”
“没错，我失去目标了。”托尼－普利斯又喝光了第二杯威士忌，“我的意思是，上个赛季，上上个赛季，一直追溯到我在斯托克城的第一赛季，我都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带斯托克城冲上英超……或者自私一点说，让自己站在英超的教练席上，过去的几年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奋斗，我的脑子里没有别的事情，只有超级联赛，只有足球。但是现在……现在我已经完成了我的目标，但我却不知道我下一步该干些什么。每天……每天我都像是在梦游一样出现在球队里，我想球员也应该是受了我的影响。”
“我想我应该辞职……每个人，包括托尼，我知道也包括你，都在期盼着那个在冠军联赛上带领球队获得连胜，最终闯入超级联赛的托尼－普利斯能够回来……但我不认为那个托尼－普利斯能够再回来了。”托尼－普利斯痛苦地摇了摇头，“斯托克城队已经升上了超级联赛，我想现在是时候换一个经验更丰富的主教练了。”
“第一，托尼，我知道有很多俱乐部的老板在战绩不佳的时候都会用更换主教练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我绝对不是这样的老板。”约翰尼严肃地摇了摇头。
“第二，你说错了，托尼，我不想要那个冠军联赛上的托尼－普利斯回来，一点也不想。”
听到约翰尼的话，托尼－普利斯有些愕然地抬起了头，等待着约翰尼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我知道你有疑问，但在回答你的疑问之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吧。”约翰尼笑了笑，抿了一口酒，“第一个问题，托尼，十六岁的时候你的梦想是什么？”
“十六岁？”托尼－普利斯愣了愣，他苦苦思索了好久，才找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那时候我应该是在努力朝职业球员的方向努力，那时的我是个十足的蠢蛋，除了足球什么都不知道。”说起往事，托尼－普利斯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温暖的微笑。
“那二十四岁的时候呢？”
“二十四岁……二十四岁我刚拿到教练证书三年时间，那时的我雄心勃勃，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感觉自己比弗格森还要伟大，总是试着证明自己在执教方面的天赋异禀。”托尼－普利斯笑着摇头说道，“天哪，当时我真是傻透了。”
“四十五岁的时候呢？”
“四十五岁是三年前的事。”托尼－普利斯带着微笑，用手轻轻摇晃着杯子，看着啤酒在玻璃杯里荡出层层好看的波纹，“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我在为了升上超级联赛而努力呢。”
“很好，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约翰尼笑着摊开了手，“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人总是会有不一样的目标的，而你现在正好到了改变目标的时候，你已经实现了一个目标，成为了那个人生阶段的成功者，现在是时候设定一个新的目标，再去为更远的未来而奋斗了。”
“我想你说得没错。”托尼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见到冠军联赛里的那个托尼－普利斯的原因。”约翰尼的声音很小，但却带着强大的感染力，“我想见到的是在一个在超级联赛里的，全新的托尼－普利斯，有着全新的目标，全新的动力，全新的视野。”
“但我的成绩很差……”托尼－普利斯还是有些犹豫。
“我说过了，托尼，我不会因为一时的成绩而解雇掉一个我信任的教练。”约翰尼摇了摇头，“我会帮助你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帮助你找到新的目标。”
“即使这有可能让斯托克城降入冠军联赛？”
“我确信你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约翰尼笑着抿了一口酒，眨了眨眼睛。
“你说的没错，我不会的。”托尼－普利斯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了轻松的笑容。他啜了一口啤酒，想了想，说道，“我想我不需要花那么多的时间来寻找目标，事实上，我现在已经有一个目标了。”
“是什么？”
“啊……我不知道，获得英超冠军，这个目标怎么样？”托尼摊了摊手，笑道。
“很棒的目标。”约翰尼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敬英超冠军！”
“敬英超冠军！”
托尼－普利斯哈哈大笑。
……
“事情就是这样的。”约翰尼想了想，点点头，说道。
“哇噢，又是一个‘施瓦茨式’的演说。”艾利西亚的语气里带着惊叹的意味。过了一会儿，她看着约翰尼，有些不解地问道，“但你不是已经解决问题了吗？”
“我的确已经解决了托尼－普利斯的问题。”约翰尼笑了笑，指着自己，说道，“但我自己还有一些没有解决的问题。”
“愿意告诉我吗？”
“如果我不愿意告诉你的话，我为什么要让你坐在这里跟我说话？”约翰尼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艾利西亚，告诉我，让托尼－普利斯留在球队里是个正确的决定吗？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我应该另外请一个教练？”
“你做的很对，约翰尼……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人会像你一样，一直坚持做正确的事，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动摇。”艾利西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还记得上次我们在伦敦和艾米见面的时候吗？刚刚见到她的时候，我在你耳边小声对你说，这个女孩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个职业歌手，但你当时却坚定地告诉我，她一定能改邪归正，一定能成为一个闪耀的明星。”
“在前往圣路易斯的飞机上，我告诉你，想要说服卡莉的父母，让卡莉跟着你回纽约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你却告诉我，你跟卡莉之间有一个约定，你一定要完成这个约定……”
“还有，在曼哈顿的那家寿司店里，我说了许多我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说过的事情。我没指望你能真正理解我，但你却做到了，你不仅理解了我，还温柔地劝慰我，让我认识到了一直活在过往的痛苦回忆中是一件多么滑稽的事。”说到这里，艾利西亚笑了笑，“现在我已经可以看跟纽约时报有关的东西了，我能直接面对自己的回忆，甚至能试着去原谅那些落井下石的人……而这一切，都要感谢你，约翰尼。”
“约翰尼……你一直都是一个坚持原则，坚持做正确的事，坚持尽全力帮助他人的人，而这样的特质让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让你闪闪发光。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一个刚愎自用、疯狂酗酒，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的人，但渐渐地，我发现了那只是你的伪装，真正的约翰尼－施瓦茨，是一个用全部的热情关心和帮助其他人，用自己的光芒照亮他人道路的人，而在我看来，这样的人，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来得伟大。实话说，我刚开始并不打算在你的私人助理这个位置上干太久，我想的是用这笔薪水来维持我在纽约的生活，待找到其他的工作我就辞职……但现在，我已经在这里干了快一年了，这期间我遇到了很多绝佳的工作机会，但却都没有选择辞职……”
“我之所以没有选择辞职，是因为我喜欢跟你一起去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去让那些真正有才华的人焕发出他们应有的光芒。在你身边就像是……就像是站在夏天的海滩上一样，脚下是温暖的沙子，头上是耀眼的阳光，不远处就是宽阔无边的大海……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我想和你工作过，接触过的每个人也都会喜欢这样的感觉。”
“所以，请不要改变，约翰尼，你是一个伟大的人，你在做着这个世界上最正确的事。不要让困惑和不自信改变了你的方向。”
说到最后，艾利西亚的声线甚至都有些微微颤抖，她看着约翰尼，眼神里带着近乎狂热的痴迷。
“哇噢，谢谢你，艾利西亚……我不知道我做的事情竟然这么重要。”约翰尼长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说道。
“相信我，你做的事情非常重要。”艾利西亚带着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
“我明白了。”约翰尼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谢谢你，艾利西亚，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辛勤工作……我喜欢跟你一起工作的感觉。”
“我也是。”艾利西亚顿了顿，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
“啊，艾利西亚……”约翰尼终于感觉到了异样，他低头看了看，不知道何时，艾利西亚的双手已经与约翰尼的手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
“噢，抱歉。”艾利西亚立刻把手抽了回来，这时，这个芝加哥女孩的脸已经红透了。
“我，我只是……”艾利西亚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什么，但最后，她便直接放弃了，“天哪，我，我先回去了。”艾利西亚端起咖啡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约翰尼转过身，看了一眼动作笨拙的艾利西亚，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他便拉起遮光板，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的天空里没有一丝云朵，蔚蓝得就像是希腊圣托里尼岛边的海水，而天边的那轮红日，则正在向四面八方发散着耀目的光线，和无穷的热力。
约翰尼笑着拉下遮光板，闭上了眼睛。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