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岁月无声

莫克越也没有想到,唐赫得第一次见到他还只是发呆而已;第二次见到他时,竟然干脆腿一软,从舞台上栽了下来……

WaitingBar在非营业时间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Beyond终于找到乐队的最后一块拼板:吉他手阿Paul黄贯中;而张国荣接了一部名为《鼓手》的电影,为准备这个鼓手角色,他这些天一有空就会过来跟叶世荣学打鼓。

五个人加上唐赫得,刚刚在舞台上排演了一曲意境苍凉的《岁月无声》——

“千杯酒已喝下去都不醉

何况秋风秋雨

几多不对说在你口里

但也不感触一句

泪眼已吹干

无力再回望

山不再崎岖

但背影伴你疲累相对

沙不怕风吹

在某天定会凝聚

若我可再留下来……”

一曲终了之后,唐赫得扔给他们一首新词。几个人看罢,面面相觑:“好端端一首《岁月无声》,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它改成这副德性?”

“不是《岁月无声》,是《刀光剑影》,恰好谱了一样的曲而已。”唐赫得自欺欺人地答,看看其他人不敢苟同的脸色,只得坦白道,“帮帮忙啦,哄救命恩人用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何鸿燊与向华强两个大佬对他有救命之恩,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个人情日后有得慢慢还,不急于一时。然而对向华强那些亡命徒小弟,报答方式就完全不一样了。除去每人一笔丰厚的酬金抚恤,唐赫得还请了他们到WaitingBar来搓一顿。

他是想投其所好地为他们安排些节目,以表达一下自己的人情味。但是类似于为每人安排几个漂亮妞之类的事情,他实在做不来也做不好。

因此,他决定还是用自己擅长的方式感恩好了:为这些古惑仔“写”首歌。陈浩南山鸡他们刚好有这么一首“古惑仔之歌”——改编自Beyond《岁月无声》的《刀光剑影》。

于是在莫克越进入WaitingBar的时候,听到这样一首痞气十足的歌正在歌颂黑社会:

“湾仔一向我大晒我玩晒

新义安掌菅一带

波楼鸡窦与大档都睇晒

‘陀’地至高境界

论背景至强大

论劈友我不言败

刀光剑影

让我闯为社团显本领

一心振家声

就算死也不会惊

让我的血可流下来……”

就在唐赫得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得正high的时候,莫克越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来不及想到自己现在是唐赫得而不是莫铭,来不及奇怪莫克越来找他的目的何在……来不及想任何事,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牵连黑社会的勾当被嫉恶如仇的父亲抓到现场。他让父亲失望了。

眼见唐赫得莫明其妙地自己把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Beyond四个人赶忙跳下舞台来看他有没有事,张国荣与莫克越则在目瞪口呆之余相对苦笑——上次的经验让两个人都意识到:问题出在后者身上。

两个人都不能理解的则是: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的长相跟我义父实在太像了。”

狠狠摔了一下过后,疼痛的感觉终于让唐赫得的大脑回到现实中,讲出他之前煞费苦心地编好的一套说辞。

自从重逢过莫克越,尽管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唐赫得还是下意识地为此做起准备——他不敢去认亲,不代表他不想去认亲。

当然,他不会蠢到直接去告诉莫克越自己是他二十四年以后的儿子,不知道是上帝还是外星人,把他的灵魂扔到这个年代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要知道父亲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过,他未必就完全没有办法跟莫家攀不上一点关系:爷爷曾经感叹过,父亲的外貌性格,像另一个人多过像他自己。

“我跟家人一起住在美国旧金山的时候,在那边认过一个义父。”唐赫得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窥视着莫克越的脸色,“他是从台湾移民过去的,虽然年纪大了,但长相跟你简直一模一样,巧的是他也姓莫。”

一旁Beyond几人听国语跟听天书没什么区别,张国荣却是能听懂的,这时有些奇怪地问道:“义父?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你跟着添什么乱?唐赫得心里没好气,嘴上还是答:“一早有给tips你,谁让你自己蠢想不过来。”

“你是说,你那个叫‘莫铭’的笔名?”张国荣不甚确定地道,“是随他的姓取的?”

“他自己没有儿子。所以,临终前他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难怪。”张国荣恍然大悟,看看莫克越,道:“如果他跟莫先生长得又像,大家又都是姓莫,会不会是亲戚?”

刚刚还觉得他在添乱的唐赫得立刻改变观感——自己想上屋他给搬梯,自己想过河他给撑船,自己想杀人他给磨刀……一句话,真是太配合了。

“义父倒是提过,他兄弟一共三人,排‘兆’字辈,各以儒僧道为名。”他把爷爷当年的话改头换面搬出来,“义父排行居长,所以叫莫兆儒。只是幼弟兆道早夭,二弟兆僧也在战乱年间失散了,义父直到去世都没能得到他的消息,不知道如今他还在不在人世。”

听到这里,莫克越的左耳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他这个熟悉的细节习惯没有逃过唐赫得的眼睛,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番言语起到了效果。

莫克越的确被这个消息震撼了。

当年父亲利用自己在军中的人脉,将刚满十六岁的他送去军队上战场,并不是不爱惜自己儿子。正相反,恰恰是为了保护他。

荒谬的*时期,那里是唯一的净土。在那里,他可以用自己的鲜血和战功换来尊严,而不用像后方的父亲一样,不管以前立下多少功勋,不管眼下多么位高权重,只是因为出身地主豪强、亲大哥又是逃亡台湾的国民党高官,就被无知无畏的红卫兵揪出来当作反革命典型批斗。

他的父亲,名叫莫兆僧。

大哥莫兆儒信仰三民主义,而二弟莫兆僧则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像那个年代的很多人家一样,因为政见不合,原本感情极好的两兄弟不得不分道扬镳。从那以后,解放前他们只在战场上有过相遇,而随着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就再也没了彼此的消息。

莫克越可以肯定,唐赫得说的这个人不止是凑巧同名,而正是他的亲大伯。因为天佑有跟他提过,唐赫得会只有他们那一队特种兵才会的狠辣功夫——那本是莫家不外传的本领。在他被越南人的毒辣手段激怒,将之教给部下以牙还牙之前,只有他们莫家人懂得怎么用。

他今天来WaitingBar,目的之一便是想知道唐赫得为什么会这些本领。现在他知道了:大伯去了美国,大伯收了个义子,大伯想念自己的弟弟,大伯……去世了。

他有点心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但他毕竟是莫克越,除了唐赫得,没有人看出他有任何异样反应。

“唐先生,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他转移过话题,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身旁几人。

唐赫得会意:“听说莫先生也是练家子,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我的练功房?”举步带他上了三楼。

进到练功房,剩下两个人独处。莫克越掏出之前拿到的那把钥匙,还给唐赫得:“天佑那边我不方便多去。麻烦你帮我还给他,这个我不能要。”

看见唐赫得脸上明显的疑问,他解说道:“天佑之前只说要交份东西给我,却没说是什么东西。”直到拿到钥匙打开储物柜,他才发现是一笔巨款。

“天佑要给你,一定有他的理由。”唐赫得笑了,他对于父亲无条件的信任果然没错,“我会帮你还给他。不过,他如果问为什么呢?”

“等他问了再说吧。”

“你是说……”唐赫得不甚肯定地看着他,眼里的希冀与雀跃半点也藏不住,“你还会来这里?”

莫克越微微一笑:“你不欢迎?”

“当然不是。”唐赫得忙道,“这间WaitingBar就是为招待朋友才开的,随时来都没有问题。”

“那我先多谢了。”

出WaitingBar门的时候,莫克越掏出一张卡片递给唐赫得:“差点忘了,听说唐先生也有涉足电影界,或许我们以后会有机会合作也不一定。”

目送他离去,唐赫得怔了半晌,眼里闪过受伤的神情。浑身像被抽光了力气,倚在门边,两只手无力地垂下松开,卡片随即飘落到门外地上。

阳光下,卡片上的烫金字清晰而耀眼:“银都机构有限公司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