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以人为镜

苏醒想明白为什么郝禄祥会好心的批一个星期假给苏智时,他们爷俩已经被急于赶路的苏春庆带进了满是冬日暖阳的喀喇旗县城。

喀喇旗是亚寒带针叶林带上,喀喇旗县城则处于亚寒带和寒带交汇的小兴安岭山脉奴鲁尔山的半山腰河谷里,因为依山傍河的缘故,这里不但四季温差不大,而且相对温润的气候还孕育出了温带、亚寒带、寒带等参差不齐的森林资源。即便是在喀喇旗县城里,人们也难免生出人在山中,山在林中的错觉,原生态之美无以形容。

他们进入这个规模还远不如江川某个乡镇的小县城的时候正赶上黄昏时分,大概是当地人没接触过太多外来世界的缘故,当苏智的司机张志刚就那么大大咧咧的把唐雅雯为了他们这次关外之行而专门借来的7座“丰田80”停在路边时,道路两旁本来还算小熙攘的人流,刹那间竟然完全停滞了。

苏醒曾经在九年后的2002年来过这个地方,但那次的已算得上繁华的喀喇旗和现在的喀喇旗相比,后者甚至都还没有前者的一个小乡村富裕。现在,估计除了县长的老伏尔加,整个小县城的人们还没见过这种跟坦克外形相差无几的钢铁怪兽呢。大家忽远忽近的站着议论了半天后,怪异的静谧才被坐在车里最后一排却已经探起身子把脑袋伸出玻璃的苏春庆给打破了。

“‘毛桃’婶子,买盐呢?!”生怕远处的人听不见似的,苏春庆这一句说出来跟喊也差不了多少。

他的大声炫耀,不但车里因为刚才过于颠簸而想假寐的苏智和苏醒被他惊的睁开了眼睛,就连不远处被他称为毛桃婶子的那位大娘,也被她吓得差点儿把刚攥到手里的盐袋子扔还给收了钱却早掉在地上的小贩。

半晌之后,老大娘傻乎乎的瞅了瞅一脸骄傲的苏春庆又左右看看了自己身边,才颤颤巍巍的往车子边上挪了一小步,手里却又紧了紧自己攥着的盐袋子问向苏春庆道“是他春庆叔不?你咋在那个里头呢?!”

“你咋连我都不认识了?!”苏春庆伸着脑袋就等着人给他捧哏呢,听毛桃婶子这么问他,立刻就跟发表宣言似的指着身前的苏智喊道“我去江川找我叔跟我兄弟了!婶子,这是我兄弟苏智,我五叔的儿子,现在在江川当官呢……”

“是个大官哦?”

毛桃婶子听完苏春庆的话再看看压根儿就不知道是谁的苏智,登时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她可是清楚的记得起那段时间苏春庆家闹分家产的事情是,自己在村里偷偷说过“同庆多少也该有一份”这句话的……

随着毛桃婶子落荒而逃的脚步,苏春庆也从车里跳了出来,但无奈,整个县城的街道上除了意外被他碰到的毛桃婶子之外,他再也认不得任何人。

看着前些天一直催促快些赶路的他此刻竟然百无聊赖的跟路边的小商小贩们套起了近乎,本来就不慌不忙的苏智索性也打开车门站在了路面上。

“星星,下来转转,活动活动腿脚!”苏智没有苏春庆那般的想法,招呼了一声苏醒后径直走了两步随性的蹲在了路边一处卖山菇的小摊旁边。

苏醒早就被道路两旁小摊贩们堆砌起来的诸如诸如松果,榛子以及野鸡之类的给迷住了双眼,一听苏智说不走了,立刻打开车门也凑近了小摊旁边问道“大爷,这是什么蘑菇?看着像又不像的!”

“大腿菇!?”苏智随手从捡不出好赖的蘑菇堆里抓了两把放在旁边的秤上道“老乡,怎么卖?”

只在电影里见过西装的摊儿老板哪见过这阵势,早吓得不敢乱动的他哆嗦着瞅了瞅左右对他报以艳羡眼光的老乡们,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大大咧咧抽着别人递上的烟的苏春庆,半天才扭过脑袋咬了牙道“同志,是大腿菇,今年从山上下的,一毛两分钱一斤……”

“我靠!”蹲在地上的苏醒听到老板报出的白菜价,差点儿没因为缺氧而晕了过去!

大腿菇这种近年来刚刚时兴起来的山货,因为有人炒作的关系在江川买的话恐怕最便宜也得几十块钱,现在让他知道了这其中的利润堪比贩毒,他如何能不兴奋。

“这种东西你们这儿很多?”苏醒连抓带捧的又扔了好几把在秤上,小心思也飞快的转动起来。

“我们屯子的山上不少,别的地方不知道”摊老板说了两句话嘴也顺溜了,一边把秤上品相相对不好的往外捡一边儿认真的回答苏醒道“我们屯子里后面的山上还有杏子菇、乌拉草、你们要是说准了要,我还能多背点儿出来……”

“背?”一旁同样捡蘑菇的苏智听到老乡说背这个字,双手顿时从大大的蘑菇堆上收回来道“老乡,这些东西都是你背着来的?你们是哪个屯子的?离这里多远,?来回一趟得多长时间?”

“我们是巴彦乡苹果沟村的!我们村到这儿山路不太好走,我跟我两个儿子一起来,他们多背点儿我少背点儿,一晌午能到……”

一晌午四十里山路而且还是负重,苏智和苏醒听到这里不约而同的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虽然他们来之前一路上听苏春庆说了不少喀喇旗是如何的闭塞,但远不如此刻亲眼看到来的震撼。

“你们一年卖山货能挣多少钱?”苏醒从兜里掏出烟恭恭敬敬的给摊儿老板和苏智递上了一支,刚想给他们点上,苏春庆以及他那两个刚才还躺在车上不肯下来的儿子立刻也赶到了跟前儿。

不由分说,苏春庆一下子把刚才苏醒和苏智挑好的蘑菇全部又都倒回去道“大侄子,你们买这行子干什么?!咱村子里别的没有,这东西可是多得是,想吃想拿,赶明儿等到了家还不随便你们……”

“你们一年卖山货能挣多少钱?”苏智没理会正在挨个跟苏醒领烟的苏春庆爷仨,叹了口气重新将蘑菇拾进了秤里。

卖蘑菇的老乡被苏春庆刚才那么一吓唬,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卖个苏智山货了,愣神儿任他动作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吸了口手中的过滤嘴儿道“今年山货多,也卖不上好价钱了,刨去换布换盐的再买点儿化肥什么,能挣二十来块钱。要是等入冬了能在山里套点儿畜生,也还能挣个钱……”

“那粮食呢,粮食够吃吗?”苏醒瞅了瞅自己手里的玉溪香烟,眉头不自觉的也和苏智一样皱了起来。

“雨水多的时候,山上的玉米长好了够吃,不过也得小心野猪、熊瞎子这些畜生,这些个畜生一拱就是一垄地,忒祸害人……”

“其他村子也是这样?”抱有一丝侥幸的苏智很望眼前这位老乡是因为居住过于偏远而贫穷的,但现实偏偏不能如他所愿!

从老乡的回答来分析,由于整个喀喇旗地区的交通不便,但凡是离县城近的村子,温饱程度就要高些,而只要是离得稍远点的,则刚刚跨过温饱线。至于说那些个真正隐蔽在大山里头的自然村,除了县政府和乡政府,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脱贫了没有!

“为什么不修路呢?当年没学过大寨、红旗渠精神?”

“修过,几年前县里头还挨村派人做动员,让有钱的出钱,有劳力的出劳力呢!”

老乡并不知道苏智其实最关心的是乱摊派问题,一五一十的跟他讲述道“那时候的规定是各村修各村通往乡里头的路,乡里修通县里头的路,县里头,再修往城里头的路。一开始大家都卯足了劲儿,也修了一些日子,但是咱们这地方劳动力也缺啊,每年没修出村子,大雪就该封山了,等来年准备继续修的时候,早先夯实的路面又全都被冻坏了只能重修,等重修好了,大雪又该封山了。所以一年一年的,也就每个村子修了一条小柴路……”

“柴路?”苏醒不太理解老乡话里的这个词是什么含义,忍不住插嘴问道“大爷,你不是有两个儿子,吗?像你这样的人家村子里也应该很多吧?怎么还说却劳力呢?”

“五个也不多啊!”听到苏醒问人口,老乡颇为无奈道“你们城里的孩子不懂!在我们这儿,农忙的时候要种地,农闲的时候要到地头去看着山里的畜生不让祸害庄稼,春天和冬天,我们还得赶山打猎,劳力怎么够呢!”

“那怎么不多生几个?是因为计划生育?”

“生了也得养得活!我生了五个儿子,有三个都没成,成人的,就这两个!”

因为经济发展不上去,喀喇旗的医疗卫生条件并不是很好,所以像全国千千万万贫困县一样,这里也存在人口成活率低的问题。而要想解决人口问题,归根结底,还得回到发展当地经济改善医疗条件的根本上。

“人少,地穷,地穷,人少!”

已经半天没说话的苏智费了这么大力气,总算是大概分析出了整个喀喇旗的问题所在,他刚想进一步系统跟老乡再谈谈,身背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喧闹。

“派出所来了!”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紧接着就见一辆日本鬼子留下的偏三摩托此刻就像是进了自家的跑马地似的,也不管街上的来不来得及躲开,轰鸣着油门儿就从苏智他们所在的这条街那头飞来了这头。

“土匪作风!”眼瞅着有好几个老百姓都差点儿被这辆侉子挂到,站起身的苏智气的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