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 蒙蔽双眼
他惊得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她那双眼直勾勾望着他,黑暗空洞,哀怨仿佛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变得寒冷,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安,你…”认出那是他相识多年的林小安,他却犹疑着脚步没有上前,愣愣地站在原地。“小安,你…”好半天,他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是吗?”她的声音空洞又发飘,也像是个孤魂野鬼。月光无遮无拦,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诡异又恐怖。看见那日思夜梦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她的脸上却挤不出一丝笑容,心里除了苦涩,再也没有别的滋味。
杨虹打量着她,“真的,你瘦了不是一点点。”
她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两人就这样愣愣地对视了一会,杨虹终于回过神来,迈上前去,拉了拉她的衣袖,“我们进去再说吧。”
她像个木偶,直勾勾盯着他许久,突然有泪水从两只空洞的眼里流出。
一会儿,两人上了楼,来到林小安的家中。
准确来说,这里简陋得几乎不能用“家”来形容,说这是个仓库都未免破旧了些。在这不足十个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桌、椅、橱、柜都像是被丢掉的垃圾,就连那台熊猫电视机也像是被丢掉的垃圾。木质结构的地板踩起来像是随时可能会掉下去。从刚刚上楼的时候杨虹就一直在脑中构想林小安家中简陋破旧的模样,真正来到她家里,才发现一切远超想象中的程度。
他惊讶地四周望望,艰难地吐出一句:“这…就是你家?”
她面无表情:“不然呢?”
他又四周望了圈,仿佛在找什么东西,“厕所呢?厨房呢?”
“厕所?厨房?”她皱了皱眉头,似乎已经不能理解这两个词,许久才答道:“厨房在一楼,是五户人家公用的,你刚刚上楼的时候路过。”
杨虹回想着上楼的时候路过的那一片黑漆漆脏兮兮油腻腻的地方,许久突然问道:“那厕所呢?”
她呆呆望了他一会儿,“没有厕所。”
“啊?”他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没厕所?没厕所那怎么办?”
她朝墙角努了努嘴,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只笨重的马桶赫然放在那里。他又吃惊地看了看她。
她仍旧面无表情,“下楼左转再左转,有个粪池。”然后,她顿了顿,“男的都是直接对着那里面上厕所的,女的就只有倒马桶了。”说着,她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要去厕所吗?要上大号的话,穿过两条街走八百米左右还有个游戏厅可以解决。”
他连忙摆摆手,“哦不用不用,我只是,我只是没想到…”他尴尬得很,一个劲的挠脑袋,憋不出什么话来。
林小安面色苍白,嘴角牵起了一丝苦笑,“你只是没有想到,我住的地方会是这个样子,比我在上河二灶的家还要破上好几倍。”她默默往屋里头走去,自顾自拿起一张小凳子坐下,“虽然我们曾经在一起三年,但我很清楚,你只是从我嘴里听说穷人的生活,根本没有亲自体验过穷人的生活。在你生活的世界里,在你所能了解的世界里,整个地球都是一片大好,再穷的穷人住的房子,最多墙壁破一点,墙皮剥落一点,里头的家电、家具都是一件不缺的,我知道那对你来说已经很破了;再小的房子,就算没有七八十个平方,也好歹有四五十个平方,我知道那对你来说已经真的很小了;再阴暗、潮湿、狭窄的房子,就算一厨一卫没窗子,也至少南北通透…”
杨虹的目光忍不住落向了一旁的窗子。那扇朝北面走廊开的窗子是林小安家里唯一的一扇窗户,可就是这唯一的一扇窗户,却牢牢地被钉了起来,还被糊上了不止一层报纸。他困惑了。
仿佛看出了他心里的困惑,她也望了望那扇窗,幽幽道:“如果你半夜醒来,一片漆黑,突然一抬头,发现窗户上有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你,你会怎么样?”
那番恐怖的场景在杨虹眼前浮现,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张诡异的脸出现在窗户后边,不禁打了个寒颤。再看着那扇窗户时,心里升起了种毛毛的感觉。
“小安,这里有偷窥狂,你还住在这里干什么!”
“不然我住在哪儿呢?”她反问道。
“搬家!”他毫不犹豫道:“随便搬去哪儿,都比这儿好!”
她忽然笑了起来:“两百块钱的房租,随便搬去哪儿,恐怕都和这儿没什么两样吧!”
他愣住了,挠了挠后脑勺,傻愣愣站在那里。许久,才内疚地说:“小安,我对不起你。”
她又像刚才那样直勾勾盯着他,“杨虹,为了你,我受多少苦也要来到下江;为了你,我受多少苦也要留在下江,我只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过来我是冤枉的,就算死我也能死个值得。”
看着眼前破旧的场景,看着眼前面色苍白、憔悴枯槁的昔日情人,杨虹心疼又内疚,“都是我的错。”
她却打断了他:“不是你的错。”
他愣愣地看着她,她的眼里渐渐点燃起两颗怒火,齿缝里咬出一个令她恨之入骨的名字:“高明明。”
他心疼地看着她,“我已经决定要跟她分开了,等时间一到,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现在我们已经是名存实亡的夫妻了,我想的只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提起那段往事,她的胸口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那样透不过气来。她苍白的脸上惨然一笑,问道:“你是怎么会突然相信我的?你们不是都已经私奔到东山、换了手机了吗?”
杨虹叹了口气,这才从门边走到屋内,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他仿佛欲言又止,几次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看着他的样子,林小安苦笑道:“我知道,其实你肯定不是因为相信我才相信我,十有八九是因为怀疑到高明明了,才对我相信的吧。”
杨虹没有否认,他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移向了别处,“我是怀疑她了,她偷我的东西,偷偷存私房钱,还…”他捏着拳头,神色痛苦,“她还在外面有男人!”
林小安的眼前浮现起何俊毅的面孔,心突然紧张地跳了起来,试探的问道:“是谁?东山的男人吗?”
“不是,”杨虹痛苦地摇头,“是下江的男人,她把他约去了东山私会,短信我都看到了!我们之前就说好两个人的手机卡都扔掉的,可是她不仅没扔,偷偷藏起来了,还偷偷把下江的男人约过来了!他们…居然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比我跟明明结婚还久!”
下江的男人、两年的时间…种种迹象表明那就是何俊毅没错。林小安松了口气,暗道那何俊毅看来“取证”成功,终于算是帮上了忙。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隐隐的哪里不对劲,如果何俊毅确实“取证”成功,为何杨虹会到好几个月后才有所反应?种种奇怪的现象叫她难以解释,但看着面前这个深爱的男人,她忽然就不想深究那么多了,至少,他已经回到身边来了,这对她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她还不光是有男人,”杨虹坐在小板凳上,继续痛苦地回忆道:“我一开始以为她至少对我是真爱,因为我们分隔了三年,她都没有忘记我,还给我写信。”说着,他愧疚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林小安,“小安,对不起,我一直在骗你,其实在上河师大的时候,我跟明明就已经一直保持通信了。”
林小安的心里一阵刺痛,她愣愣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杨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回忆道:“我以为这代表她没忘记我,结果后来才知道,原来我跟她之间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她跟我的婚姻、她主动给我写的每一封信,全都是一场预谋。”
林小安看着他,丝毫没有感到吃惊。
杨虹继续说:“她的目的就是嫁给我,好坐上‘形象设计总监’的位置。呵呵,可笑吧,是不是?嫁给我,她完全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做奥甲的老板娘也是迟早的事,可是她竟然不是冲着那些东西来的,也不是冲着钱来的,她只是单纯冲着‘形象设计总监’的位置,故意跟我套近乎,故意跟我结婚,还故意陷害你。”
他内疚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小安,却发现林小安的脸上仍然毫无波澜,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他不禁感到一丝疑惑,想开口说什么,又咽回了肚里。
林小安幽幽开口道:“她为什么要盯着‘形象设计总监’的位置呢?”
“因为她当年被‘形象设计总监’害得过敏破相,她恨这些黑心商,她要报复!”杨虹愤怒地捏紧了拳头,“我的婚姻,被她当作了报复的工具!”
林小安突然笑了,笑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她苍白的面孔、空洞的双眼在这不明不暗的灯下显得尤为怪异恐怖。
“你笑什么?”杨虹不安地坐直了身子。
她还是笑,笑了好久才终于停下来,转过头用那双空洞如骷髅的眼睛望着他,幽幽道:“我笑你作为她的丈夫,知道的事情竟然比我还少。”
杨虹愣了,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猛然转过身子来,“你说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
林小安只是默默地笑,一言不发。杨虹急了,从凳子上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逼视着她,“快说啊,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笑了好久,才终于缓缓开了口:“这件事情,由我说出来不足为信,前因后果、始始末末,还是让那个当事人告诉你吧。”
捏住她肩膀的手渐渐松开,杨虹呆呆地站在她面前,站在这不足十平方的简陋小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