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余沧海在行动

天光渐亮,白茫茫的重重迷雾在山川间恋栈不去。

潼关城外,一座林木茂密的小山坳,厚厚的积雪铺满地上和树冠,到处一片素白。

余沧海背倚大树,闭目盘坐在一方青石上,呼吸绵密悠长,鼻间迸出的白蒙蒙水汽凝儿不散,几似游蛇倒垂,显然其一身道家内功已然登堂入室,非同一般。

二十余个身着藏**袍的青城派弟子或依着树干,或卧于青石,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周围的树林中,熟睡的鼾声此起彼伏。但他们都拥着兽皮披风或毛毯,道袍内还穿着夹袄,并非如同余沧海一般只着一袭单薄道袍,却是内功尚浅,不能自主御寒。毕竟,在武者的内功未曾达到一定境界之前,只能够小幅度的抵御寒冷、炎热,绝不可能视北方的寒冬如无物。特别是在睡眠之中,全靠内息自主抵御夜间阴湿寒气,若无高明的内功心法辅助,这点儿抵抗力比普通身强力壮之人强不了多少。

似这般仅凭打坐调息就轻轻松松的渡过漫漫雪夜的深厚功力,余沧海原本以为自己在将将而立之年才能勉强达到,就像师傅长青子,便是在三十余岁才达到这般内功修为。毕竟,青城派武功原本就不以内功见长,不说普通弟子们修习的基础内功不怎么高明,就算他这个掌门所修习的青城秘传的青玄劲,也不过勉强达到上乘内功的级别,习此功者的功力进境并不算快,也没有道门玄功的厚积薄发之势。

少时的余沧海心高气傲,却也觉得,就算自身的资质胜过师傅长青子不少,但也不太可能在三十岁前将青玄劲修炼到寒暑不侵的高深境界······直到三年前的一天,在那个余沧海永远也忘不了的日子里,他竟然被与他年纪相仿的华山掌门岳不群一招击败,更被岳不群以诡诈手段和口舌之利反复揉搓,以致声名尽丧,沦为秦、蜀两地武林人士的笑柄。余沧海少年得志,被蜀中武林誉为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却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成为别人踏脚石的这一天。羞愤欲死的狂怒过后,余沧海心中淤塞着无穷无尽的恨,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报仇雪恨,在未来的某一天,以同样,甚至更狠辣的手段击败、折辱岳不群,洗掉岳不群施加给他,施加给青城派的奇耻大辱!

只可惜,纵然余沧海在之后的两年间日夜苦修,陆续练成青城派流传的多种绝技,功力大有进境,但却自觉仍旧逊色昔日的岳不群一筹,更何况岳不群的年纪同样处于武者的黄金成长阶段,其武功进境之快,可谓日新月异。仅从特意搜集的江湖消息来看,余沧海便能够肯定,两年后岳不群的武功亦是今非昔比,二人之间的差距很可能不但没有缩小,反而拉得更大了!急切之下,余沧海不顾师门遗留的祖训,服用了青城秘传的一枚“摧心丹”。

其实,这摧心丹本非青城派所创,乃是二百余年前的元末乱世之时,青城派的一位掌门行走江湖时鸿运当头,误入了一位已经逝世多年的前辈高人的隐居洞府,在其遗物中搜寻所得此丹药秘方。同时得到的,还有更珍贵的《摧心掌》、《无影幻脚》、《玄幽气》这三本秘籍。

青城派创自北宋年间,传承数百年未绝,理论上似乎不缺武功秘籍,但实际上,数百年沧桑起伏,青城派原本的核心传承武功“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早已残缺不全,只有从二者中演化而出的松风剑法尚还完整,倒是蓝砂手、青蜂钉、青城飞脸、青城鬼烟等杂七杂八的偏门武功基本上还留存完好,但却不足以当作名门大派的核心传承。

因此,那为青城掌门意外得到如此玄妙武功秘籍后,当真欣喜若狂,直呼此乃青城历代祖师保佑,合该青城道统不绝。但当他细细翻看了秘籍之后,却又不禁眉头紧皱,脸色变幻不定。

原来,《摧心掌》、《无影幻脚》、《玄幽气》这三种武功都不是什么好路数,不仅招式诡异狠辣,而且施展开来更是阴森诡秘,邪气隐现,全然迥异于青城本身的正派武功风格。那位掌门心中有数,若是冒然修炼这三种邪派武功,很可能与他原本的青城武功相冲突,颇有走火入魔之虞。好在他也是个有大气魄、大毅力之人,竟然回山集合青城所有高手,耗费近十年时间将这三本秘籍所载之武功与青城本派武功相互印证、融合,去邪合正,一点点加以修善,使之符合青城本身传承的武功路数,便是而今余沧海等后辈弟子所修习的《摧心掌》、《无影幻脚》及《青玄劲》,已是诡而不邪,狠辣而不阴森,虽然仍旧不合中正平和的正派武功风格,但也算不得邪派魔功了。特别是由青城派本门内功和一些道家吐纳之术融入《玄幽气》而成的《青玄劲》,兼得正邪两家之长,已是不输与江湖上大多数门派真传的上乘内功。而且此功与青城派最高深的松风剑法相辅相成,二者同用则威力不凡。此后两百余年,青城派仗之威震江湖,跻身名门大派之列,门中弟子习剑之风渐盛,青城派亦因之亦称为青城剑派。

余沧海自幼拜在长青子门下,随其修习青玄劲内功,因他资质上佳,初时进境飞快,十多年已有不俗成就,但之后便如陷泥淖,进步缓慢。他也曾问过师傅长青子,青玄劲是否有速成之法?

长青子视他为衣钵弟子,自然知无不言,便告诉他,有一种丹药与青玄劲、摧心掌、无影幻脚同出一源,可以大大提高三种武功的进境,那就是摧心丹。但此丹药所需材料珍贵异常,十分难寻,纵然有丹方也难以大量炼制,青城派如今只余最后一颗,而且此丹药药性猛烈至极,服之全身如遭火焚,需及时运转摧心掌的心法,以自身阴寒之气调和、化纳药力,方能助长真气,加深三种武功的功力。不过,青玄劲本就不是循序渐进的沉稳功法,再以丹药之外力揠苗助长,不仅有走火入魔之虞,更是损伤身体潜能,于以后的武功进展十分不利!

也因此,余沧海虽从长青子手中继承了那颗摧心丹,但却一直不曾服用。但在意识到岳不群的武功进步比他更快,报仇雪恨几乎无望之后,余沧海心里几经挣扎,最终还是一狠心服用了摧心丹。

丹药甫一入腹,片刻后便化作一团烈焰般的热流涌入周身经脉,余沧海立时汗流浃背,气血沸腾不休。但他不惊反喜,只以为药力既然这般汹涌浑厚,定当大大增强他的功力,如此则报仇有望。想罢立即运转摧心掌心法,将丹田中的青玄劲真气化作一股阴寒之气游走开来,去压制和吸纳火热的药力。但出乎意料的是,那药力一遇阴寒之气,便如火上浇油,猛地一炸,热气更盛三分,余沧海立时感觉全身如遭火焚,本身的真气根本压制不住暴烈的热气,任其在周身经脉内横冲直撞。余沧海不由胆战心惊,紧咬牙关竭力运转真气再去压制,却又着实力有未逮。不多时,余沧海喉头一甜,便即哇的吐出一口黑血,已是受了内伤。好在经此一缓,他体内的热气渐渐汇向心脏附近的经脉,似有驯服之意。但还不待余沧海高兴,就感到心脉刺痛,气血一阵反常的勃动,倏尔逆行起来,随即他五脏六腑抽搐移位,诸经脉要穴皆是鼓胀刺痛,全身更是时冷时热······

余沧海心里一凉,知道自己已经走火入魔,想要挽救,却又苦于浑身僵硬,真气不停指挥的乱窜,只能无力的干着急。直到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他不知道,摧心丹确实能够大大增强功力,但其药性阳刚炙烈如火,而人体五行中心亦属火,自然会吸引药性汇聚在心脉,灼烧气血,需要服药者先以高深的定力御使真气强行镇压或以深厚的摧心掌阴寒功力巧妙调和,才能缓缓化纳摧心丹的药力。不巧的是,余沧海向来心胸狭窄,脾气暴虐刁钻,平日不修心性,更兼败在岳不群手中之后,心怀极大的怨愤,自然定力一般,于真气御使上根本无法如臂使指,而且他在摧心掌上的造诣虽然不错,但也绝对说不上深厚,所以根本无力自主化解摧心丹的药力,反被药力附带的热气冲乱了真气,气血逆行,走火入魔。

所幸余沧海命不该绝,竟于半日后缓缓醒来,虽然全身疼痛欲死,五脏暗暗悸动,精气神亏空的厉害,却也当真功力大增,一跃而入当时一流之境!

余沧海一时间欣喜欲狂,直到半月后调养好身体,这才发现,因肝属木,主通达疏泄,肾属水,主寒凉滋润,在他失去意识后,此二者自发充当了疏泄、扑灭药力的暴烈火气的主力,前赴后继的以肝木、肾水之精气调和药力,才能挽回他的性命,但也因此肝、肾二脏受到不可修复的损伤,将极大的影响到他的身体机能。特别是肾脏的伤势,足以让他今后再也不能行房!

虽然已经有了个儿子余人彦,但每每想到自己不复真男人,余沧海便是咬牙切齿,对岳不群的憎恨更深一层······

忽然,余沧海双眼蓦地睁开,耳朵微微抖动,只听得沙沙的轻微踏雪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四周的青城弟子却丝毫未觉,仍旧睡得酣熟。

片刻后,一个身披雪色斗篷的人影出现,正施展着娴熟的青城轻功赶来。

“弟子拜见掌门!”这人满脸胡须,年纪明显比余沧海大得多,却对余沧海毕恭毕敬,显然地位不高,应是青城派的旁支弟子无疑。

余沧海面无表情,沉声问道:“可有岳不群的确切消息了?”

“弟子遵照掌门吩咐,遣下属十余人暗里再三打探,已经证实,岳不群师兄弟四人确已奔赴嵩山,参与五岳会盟。此时华山上除了岳不群的夫人宁中则及几个岳不群收服的江湖左道,再无其他高手!”

余沧海脸色一喜,颔首道:“做得不错,华山在关中爪牙众多,你们可曾被发觉?”不怪他多心,实在是清楚岳不群对于华山势力范围的控制严密已极,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华山眼线。他此行欲对华山不利,就不得不小心再小心,更是一路上避开官道,露宿在荒郊野岭。

“这······”那人迟疑一下,但念及余沧海的酷厉手段,不得不老实交代道:“我等未曾被华山发现,但却被另一伙同样关注华山动向的人发现,好像是三门峡雷家的人!”

手下办事不密,余沧海本欲发怒斥责,但忽然想起三门峡雷家向来与华山多有龌龊,就算发现自己的动静,也不会通知华山,反倒很可能会坐山观虎斗。余沧海正愁怎么在不惊动华山的情况下通过潼关城,当下眼珠一转道:“你去通知雷家的人,说本掌门请他们前来一见,有要事相商!”